1.二女·活下去

松树上的积雪簌簌下落，寒风呼啸，大片白洁的飘雪压下、压下，压住所有喧嚣，压住这个人间。

二女赤着脚在雪里逃着，每一脚都深深地陷入雪中，冷意刺骨，双手已经麻木僵硬，她再也走不动了。被身后的男人抓住，狠狠摔进雪堆里时，二女向上天祈求，就这样死去吧，让她就这样摆脱这一切吧。

上苍没有听到她的祈求，如同此后人生的每一次祈求，都不曾被听闻。

沈束就是在那一刻出现的，像捞起一只落魄的狗一样把她从雪中抓了出来，二女想那时候她一定狼狈至极。那个在她眼中无力挣脱、凶神恶煞男人被沈束一脚踢开了，男人在雪地里蜷缩住身体，痛苦地哀嚎，二女已经睁不开眼睛了，她任由沈束提着，远远的、远远的永远离开了这个地方。

雪下得越来越大了，沈束带着她来到一个山洞暂避风雪。山洞黑黢黢的，二女靠着石壁一动不动。“刺啦——啪啦——”刺耳的声音惊得她一颤，她费劲地抬起眼皮，明亮而赤红的火焰跳进她的眼睛，一起跃入眼中的还有少年俊秀的脸庞，在二女此前的人生中，她从未见过这样好看的人。

少年用树枝挑动不断向上跳动的火焰，那火让她感到了生机，她觉得身上的寒冷与麻木渐渐褪去，紧随其后的是疼痛与灼热感。她一眨不眨地盯着那火焰，还有，那火焰后的少年。

被火光罩住的少年，如同神明一般。

注意到她的目光，沈束朝她微微笑起来，他饶有兴趣地问：“你叫什么？”

二女缩了缩赤露的发紫红肿的双脚，胆怯地回答他：“二女。”

“二女？”他嗤笑了一声，接着说：“听上去真不像个人名。”

她那时听不太明白他的话，她只觉得他笑起来是那样明亮又漂亮，好像那灼热的火堆，照得她的心亮堂堂的，莫名地生出了欢喜。她多贪念这一刻，多希望能永远停留在这一刻。

二女认真地向少年解释自己的名字，她懵懂地想，她解释了后，他大概就能记得她的名字了：“因为我是家里第二个女儿，爹娘都叫我二女。”

少年不知是否听清了她的话，刚刚到问话只不过是他一时兴起，而他的兴致好像在某一瞬间就消失殆尽。他漫不经心地转着手里的树枝，又有些烦躁地跺了跺脚，抖抖靴子上的雪。而后他突然想起什么，看向了缩在一角惴惴不安的二女。

不过在一刹那，二女垂在眼前的乱发就被一根树枝挑开来。那根树枝离她那样近，她几乎以为下一刻树枝就会戳进她的眼睛。二女呆愣住了，但很快持着树枝的手就松开了，那根树枝“啪嗒”一声落在了她的脚上，她的鼻尖慢慢缠上血腥味。二女抬起冻僵的手触摸方才那树枝划过的脸庞，指尖上的猩红猝然映入眼帘。

“哎呀，真是糟糕，不小心伤了脸了。”少年满脸懊恼，“这样好的脸，可不能留疤。”他盯着她的脸，喃喃自语。

二女误将他的懊恼看作歉意，从前多少打都挨过来了，何况这小小一道划痕呢。她慌张摇头，连声说：“没事没事，不疼不疼。”

少年似乎颇为在意，在自己的口袋里翻了又翻，而后惊喜地说：“找到了！幸亏我带着！”

他将一个白色的小瓶扔给了二女，嘱咐她：“记得要每日涂抹，千万别给我留疤！”

留不留疤又有什么所谓的呢？其他的姐姐不都是满身的疤吗？二女不明白，但他这样在乎她留疤，她便也在乎起来。二女小心地捧住了那小小的药瓶，就像抓住她在冰冻的河水里挣扎时出现的那根绳子。她用力地点了下头，承诺道：“我会好好涂药的，一定不会留疤。”

“最好是这样。”少年嘟囔了一声。

二女腼腆地笑了笑，微微垂下头去。自出生以来，她听过不少污言秽语，男人在她的眼中，从来是一种模样：命令、辱骂、抽打、深井、黑暗、疼痛，以及无力抵抗。少年的出现破开了她的世界，她产生了一种朦胧的情感，她说不清这样的情感，她只是满怀欣喜的、虔诚的和不安的接受了它、拥住了它。

外面的风雪愈发大了，二女握着瓶子，瓶子上还残留着他的体温。在少年转身去洞口看时，二女把瓶子贴近自己的脸，合眼体会着这一点温度。

不知过了多久，雪渐渐停了。山野覆满了雪，二女跟在沈束身后，再次赤脚踩进这雪里。或许是暖和得太多太过了，再次在雪地里走时，竟觉得冻得受不了。二女咬牙费力地追着前面的身影，少年走得快极了，丝毫不受这厚雪的影响，她怕跟不上他，逐渐也忽略了脚上的痛感。二女默默想着，再过一会儿，再过一会儿就麻木透了，就不再疼了。

沈束扭头看那矮个头，发现她没有跟上来，颇为不耐地拽起她，带她飞快地走了起来。

“那个男的是谁?”二女听见他冷淡地发问。

“是王大爷。”二女答他，接着告诉他：“姐姐们说他是贩人的，要把人卖去寮里。”

“是谁把你卖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