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世飞琼

陛下驾崩前紧紧握着我的手，不断向我道歉，唤我“三娘子”，成婚二十余年，我没有一次听到他这般唤我。

他混浊的眼神里放出孩童般天真神采，问我：“乌吉娅呢？”

乌吉娅呢？你当真不知道吗？你心心念念了一辈子的乌吉娅早就在离开你的第七年死了。

那颗耀眼夺目的边漠高月，最终在她的故乡，被远在魏都的九五至尊，狠狠摔在地上——碎了。

怨不了她，恨不了他，那该怪谁，我吗？偏生我又是何其可怜，何其无辜。

他真的、真的不知道乌吉娅早离开了吗？也许他是知道的，只是骗了自己多年，一如和我伪装了一辈子的恩爱夫妻。

他骗过了自己，骗过了我，甚至连我也骗过了自己，以为我和他当真如世人眼里那般帝后情深。

“她在边漠，早就嫁给了青梅竹马的丈夫，夫妻恩爱，儿孙满堂。”我在他弥留的最后时刻犯了欺君大罪，抚上丈夫花白的鬓角，说，“二郎，你老了。”

大魏丞相爱女卫嫽，自幼在花团锦簇中长大。

卫嫽的父亲是当朝丞相，娘亲是大长公主的女儿清河郡主，夫妻情深意笃，是京城人人艳羡的神仙眷侣。

她的哥哥卫灼是相府嫡子，是位真正的君子，在族中行二。卫氏出美人，有过三任皇后，八位宠妃，卫嫽早逝的姑姑就是陛下爱妃。

算起来，卫嫽和五皇子还算是表兄妹。大概是皇族都喜欢亲上加亲，太子到了成亲的年龄，她被选为未来的太子妃。

可惜天意弄人，太子死太早了，婚约也就不了了之。皇帝荒唐惯了，又仰仗丞相，卫嫽既曾是太子的未婚妻，太子亡故，谁又敢娶她？在太子离世后皇帝竟要把她指给二皇子为妻，完全不顾伦法纲常，引得群臣反对。

二皇子和卫嫽在成亲这件事上达成了默契，他扑通跪在地上，一声一声的以头叩地，道：“人明礼而知耻，国明礼而民安。父皇英明果断，怎可将卫小姐指婚儿臣？”

卫嫽忙跪地而泣：“陛下明鉴，臣女知晓陛下仁心，不忍看臣女与影独伴，只是臣女与先太子曾成亲在即，先太子尸骨未寒，臣女怎能嫁给二皇子惹天下人指摘臣女寡廉鲜耻？”

想到太子，卫嫽心里难过又心虚。毕竟两人虽然没有男女情爱，但若无意外，她与他本来是快成亲的，拿亡人做她不想嫁人的挡箭牌，着实有损阴德。

“你晚上可别来找我，大不了下辈子我给你当女儿。”卫嫽心里默默祈祷，“如果你非要来找我，也不是不行。”

回府后丞相狠狠扇了卫嫽一掌，卫灼及时揽住卫嫽的肩膀，冲丞相吼道：“爹，你打阿嫽做甚？”

卫嫽脸上火辣辣的疼，她没想到素来疼爱自己的父亲会动手，更没想到自小好脾气的兄长会和父亲大声争吵。

丞相指着卫嫽，他是真的被气到了，连手都在颤抖，“你知不知道……知不知道今日拒婚，若非陛下再次赐婚，日后再也嫁不了人！”

她当然知道，没人敢娶先太子的未婚妻。

泪花渐起，卫嫽不肯服输，抹一把泪和爹对峙，坚决道：“我就是不嫁。”

“你！”

丞相抬手又要打，卫嫽不服气地站在原地不动，执意要向丞相表决心，卫灼把她护在怀里，道：“您逼她有何用？”

丞相看了眼卫灼，又看了眼卫嫽，仿佛见了晦气东西，挥手把俩人赶出书房。

她知道这一场是她赢了。

京城的冬日素来多雪，雪落红梅，兄妹坐在梅下青石上，卫嫽指腹轻轻碰了一下被丞相打过的脸，没忍住“嘶”了一声：“爹下手可真狠。”

“刚才不是挺厉害的吗？”卫灼敲了卫嫽脑袋一下，“现在知道疼了。”

嘲笑归嘲笑，卫灼捧起卫嫽的脸细细端详，心疼道：“这么如花似玉的一张脸，长得和我如此像，爹也不知道下手轻点。”

兄妹虽然有四五分相似，倒也没有他说的如此相像，卫嫽却顺着他的话点头，“爹他就是心狠。”

有风吹来，梅落纷纷，一片花瓣落在了卫灼头顶。

“京城都道相府千金雪下一舞宛如飞琼下凡。”卫灼抬手接住一只梅花别在卫嫽发髻，玩笑似的，“我妹妹花容月貌，一支舞便能名扬京城，如何会嫁不出去？”

前不久皇后在梅园设宴，卫嫽一支舞的确侥幸出彩，那时她穿着海棠色衣裳，无端多了个“海棠落雪，临世飞琼”的名声。

袖子在地上沾了些雪，她一扯衣袖，抬头看了眼看得正艳的红梅，轻轻地说：“我的舞，只要哥哥喜欢就足够了。”

一只梅花掉在卫嫽膝上，她倾身靠近卫灼，卫灼没有躲，眼睫半垂，她垂眼正好能看到他被冻得关节发红的手。

卫嫽贴近卫灼耳边，抬手把梅花别在卫灼鬓角。

她笑了笑：“真好看。”

“今日是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