治世帝王
我今年已经四十一岁了,距我登基已有二十年,我娶了京城最好看的姑娘当皇后,生了最聪明贤德的儿子为太子。
我挽救了将倾的大魏,坐到了天下人都坐不到的位子,心也渐渐冷了。
可我常常会想到,那个在城墙上忽然凑到我眼前,指着天上的月亮告诉我“你眼睛真好看,像我们边漠月亮”的姑娘。
我弄丢了她,临走前她告诉我:“不论在哪,月亮都是一样的,云一盖就看不见了。”
父皇从不孤独,那我呢?
李予怀第一次见到乌吉娅是在十八岁——泰安二十年花朝节——她姑母卓尔兰的寿宴上。
卓尔兰是皇帝的继后,她的儿子是太子。笑话,中原大国竟会立一个胡女的儿子为太子。
太子已娶太子妃,卓尔兰有意把乌吉娅许给太子为侧妃,乌吉娅几句哈哈随便搪塞了过去。
“听闻大魏有个词叫‘两情相悦’,乌吉娅承蒙雄鹰之神的荣光,自幼在边漠飞翔,自由逍遥。”她的中原语说得很熟练,必定是自幼学起,“乌吉娅更想与太子相熟之后再做打算。”
卓尔兰微微一笑,即使眼角已经有了纹路也依然不改她的美貌,反而增添余韵,“两情相悦自然最好。”
皇后寿宴,京城贵女们纷纷献艺,如花般的姑娘们都正是最美好的年纪,莺声曼姿,彩衣珠光,光是瞧着就赏心悦目,连卓尔兰都露出了能称之为“慈爱”的笑意。
“无趣,乏味。”待户部侍郎的爱女王小姐谈完琴,一道声音格外突兀,“死板拘泥的表演,着实令人昏昏欲睡。”
与乌吉娅一同前来的王子赛索半支身子,一只胳膊的小臂撑案,另一只胳膊搭在屈起的腿上,在以礼教化的中原,他这般姿势着实放浪形骸,说出口的话更是无理。
王小姐被气的快哭出来,站在原地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王大人的脸都要被气歪了。
赛索浑然不觉得欠妥,豪饮案上酒,酒珠滴在衣上,他一抿嘴,道:“我说的是所有姑娘的才艺。”
满座惊怒,李予怀正打算开口,一来为王小姐解围,二来护大魏国威,却有人先他一步。
卫家那位被人千娇万宠长大的小姐起身站在王小姐前头,她向皇位上的那人遥遥福身,道:“臣女献丑,请陛下准许臣女与王姐姐一同……”
赛索听得不耐烦,打断她的话:“既然知道是献丑,又何必上来?”
“我大魏以礼为上,越是明白生有涯知无涯的道理〔1〕,越是谦卑待己,倒是叫赛索王子误会了。”
李予怀朝他敬酒,微笑道:“赛索王子不妨赏光一看?”
皇帝欣然应允卫小姐的请求,王小姐为卫小姐伴奏,她弹的曲子李予怀从未听过,本是空谷飘渺的旷远之乐,忽而弦声急促,铁骑银甲踏黄沙,一双纤纤玉手仿佛不是在奏琴,而是挥剑征战疆场。
“百芳争春意,唯有卫女独引青”,卫小姐生得貌美,曼姿袅袅轻盈腰舞,飞袂流云,翩如惊鸿,乐声苍茫间,她取下发上两支朱翠花钗,叮铃碰撞与琴声相和,裙摆层层叠叠飞圜,左旋右转状似胡旋舞,然回雪转袖,独揺逐游龙,又是洛河宓妃。
曲终舞罢,殿宇瞬静,李予怀望了眼赛索,他惊得半张嘴巴说不出话,李予怀率先鼓掌。
“王小姐一曲慷慨淋漓,颇有巾帼风范,素闻卫小姐‘海棠落雪,临世飞琼’之名,如今得见,名不虚传。”
李予怀向与皇帝并肩而坐的那个女人敬酒,道:“母后仁爱,两位小姐的寿礼举世无二,足见对母后寿辰之用心。”
卫小姐极上道,她福身贺寿:“臣女与王姐姐献拙,敬贺娘娘之慈与日月同辉。”
皇帝全程未置一词,他深深望了李予怀一眼,李予怀敛眸低头,一派恭顺。
他听到一声笑,相府公子卫灼拄头侧首,审视的目光在他身上来回打量,李予怀斟酒和卫灼遥遥举杯。
砚台摔在肩膀上的感觉真的很疼,李予怀跪在地上请罪,即使他自认无罪,但在皇威之下,依然得伏首认错。
伟岸的天子已经老了,如今他生起气来不再让李予怀生畏,除了那身龙袍,他和寻常老人没什么不同,他越是畏惧承认自己的衰老,风霜越是堆积。
御书房的宫人们忙低头,李予怀瞧着他,熟悉的眉眼下,总能依稀看见自己年老的模样。
“你……你不该当众顶撞赛索。”皇帝缠绵病榻,怒火积郁胸口,说话一喘一顿,“也戎统一边漠各部,势力已然崛起,不得……不得不忌惮。”
是也戎崛起,还是大魏终于经不起挥霍了?
李予怀端起孝子的做派,虚情假意地说着连自己都作呕的话:“父皇教训的是,是儿臣愚钝,只顾一时义愤,险些坏了大局。”
皇帝累了,摆手赶人退下。
李予怀平素喜爱策马,初春的风还带着丝丝冷意,他在马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