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
歪了,半个发髻都凌乱散开。
可哪怕是这般狼狈地跪在花朝面前,反而给他出尘的容貌,增添一丝堕落的美来。
想当年沈兰清不过弱冠之年便高中状元,又貌比潘安,不可不谓是才貌双全,广誉为京城第一公子,是京城多少女子的春闺梦里人。
一朝圣旨尚公主,洒尽多少闺中泪。
公主与状元郎,是话本子里人人艳羡的神仙眷侣。
可是花朝与沈兰清成婚八年才得一子,那孩子尚在腹中,便惨遭杀害,一向对花朝言听计从的沈兰清,却强硬地阻拦了一切的追查。
无论花朝怎么追问,沈兰清永远是一句——不能追查,到此为止。
“不能查,为何不能查?”花朝俯下身子,目光阴沉地盯着他,“沈兰清,你究竟在欺瞒我什么?”
沈兰清回避着她的视线,双拳紧握,在身侧微微颤抖,薄唇微抿,沉默无言。
“究竟是谁,杀了我的孩子?”
花朝一字一句、咬牙切齿地问道,姣好的面容因愤怒而变得扭曲,眼底滚动着汹涌澎湃的杀意,目光仿佛要化作一柄利刃,直直地刺在沈兰清心头上。
沈兰清痛苦地闭上眼睛,听着身后简冷雪的哀嚎一声比一声低,沉声道:“如果殿下今日一定要出了心头这口恶气,微臣愿意代冷雪领罚!”
花朝闻言沉默了片刻,接着不怒反笑,拍手叫好:
“好一个兄妹情深,好一个英雄救美。沈兰清,平日里是我小觑你了。驸马想做仗义之举,我岂能拦着,这个贱人的罪责便由你受着!“
她直起身子,居高临下地看着沈兰清,目光睥睨,仿佛在看一只可以轻易碾死的蚂蚁。
下人们听令将奄奄一息的简冷雪从凳子上抬了下去,此时她已经只有进气没有出气了。
沈兰清起身走到庭下,面向花朝重新跪下,解下了外袍,露出腰背,说道:“打吧。”
小厮举着板子有些犹豫地看了眼花朝,沈兰清和简冷雪不一样,他可是这公主府的半个主人啊。
花朝却冷笑一声,一挥手,喝道:“打!”
小厮只得托起那五尺长、一寸阔、半寸厚的板子,噼噼啪啪地打在沈兰清身上。
不多时,沈兰清的脊背上已是皮开肉绽,血肉模糊,但他咬紧牙关,不肯出一声。
花朝见他这般强忍,心头似有一团火爆裂开来,她突然甩手掀开裘衣,大步走到行刑的小厮身边,夺下了他手中的板子,亲自动起手来。
她拼命地挥舞着板子,每一下都狠狠地打在沈兰清鲜血淋漓的脊背上,发泄着她心头难解的恨意。
遥想当年,身带红花纵马而来的俊朗少年,为恣意妄为的少女带来了隐秘心事,让她心甘情愿披上凤冠霞帔,嫁做人妇,温润如玉的郎君,乱了谁的眼,迷了谁的心。
往事如织锦,一刀刀划破,情分如断弦,想再续太难。
“站起来!”花朝突然喝道。
沈兰清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在小厮的搀扶下,颤抖着身子站了起来。
可还没等他站稳,花朝猛地一用力,那板子从高处急速落下,痛击在沈兰清左腿上,生生折断了。
浸满鲜血的半截板子,在空中孤零零转了半圈,啪的一声落在地上。
沈兰清支撑不住,再次跪倒在地,蜷缩起身子,痛苦地捂住了自己左膝。
花朝将手中另外半截板子丢下,发出一声惨笑,径自转身离去了。
临走前,她对沈兰清说:“今日起你搬到书房去睡,如果你再不说出真相,我就休了你!”
她的近侍云裳赶忙上前,把裘衣披在她身上——花朝小产之后身子虚弱,受不得一点风寒。
只余沈兰清一人跪坐在庭院里,他倏然感觉喉咙里有股腥甜之气,下一刻一口血呕了出来,整个人实在撑不住昏厥了过去。
天宝元年,天牢。
花朝骤然惊醒了,喘息间满是腐朽的霉味,以及令人作呕的血腥气。
她恍惚了许久,才意识到自己正身处天牢之内,脖颈和双手都被沉重的镣铐死死困住,挣扎不能。
天牢的狱房里只有一处小小的高窗,透进来的几道稀薄光线,只能照亮窗下一步远的距离。
天亮了啊,花朝想,第一百零一天。
狱卒正在用手杖敲打着木栅,发出不规律的“咚咚”的噪声,似乎在提醒里面的人看过来。
花朝被吵得厉害,只得艰难地抬起眼皮,以示回应,一眼便看到了站在狱卒身边的那个人。
他长身而立,一身藏青色的袍子,玉冠束发,眉眼如画,披着一件银白色狐裘,那毛色极为纯净,不染半点杂色,那是有一年春猎的时候,花朝替他猎来的,自那以后,他每到天冷时都穿着。
沈兰清,二人成婚十数载年,想不到今日竟在天牢中相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