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姐
羽衣再来的时候,长清在那座小山包前发呆。小小的山包不占地方,只在一片长着青草的地上坐落,几株野花随风摇曳,她站了很久,不知从哪里飞来一只蝴蝶,这只蝴蝶从形状到颜色都格外柔嫩,自她面前缓缓飞过,而后盘旋在那土丘上,仿佛一动不动的样子。
等了片刻,她弯下腰,动作小心地伸出手,似希望那蝴蝶飞到她手上来。然而她的手刚过去,那蝴蝶忽然扇起翅膀,便朝着天空飞去。
长清抬头看着蝴蝶消失在半空,只不过是一眨眼之间,就找不到它的踪影。心头不无失落。
她的另一只手里抓着一样东西,四周寂静,她将那放在袖兜里的小衣裳拿出来,掌心轻轻升起一缕火焰,火焰蔓延到布上之时,她看见那用五彩线绣在正中那只调皮的小猴子逐渐被焰势包围,成了一片刺眼的焦黑。
手中还拿着不放,身后却是响起一阵悉悉索索,似裙摆扫过草丛,长清没有回头,却已听见羽衣的声音。
她喊了她一声师姐。
长清不答,羽衣自顾自道,“师姐下凡多年不知音讯,一直不知师姐过得如何,现在看来,似乎是遇到了一些伤心的事。”
不知是不是听错了,她声音里居然带着一种仿佛惆怅的意味,“说来我跟师姐已有十几年不见,上次真人在,不好跟师姐叙旧,现下没有人,我同师姐还真是有些话想说。”
羽衣拿出了一副推心置腹的架势,仿佛打算跟她叙旧长谈。长清眼见着火焰罩住了那件她为云儿做的衣裳,松开手,在掌心残余的炙热当中,她回过头看见了羽衣。
还是一身嫩生生的黄衫,细羽翩跹,掩不住她额心闪烁的飞仙印。昔年长求在浮黎山外的孤弱女孩,如今也成了天界的一位女仙,长清凝视着她,心中依然感到佩服。
做人不易,为仙亦不易,如她这样被贬下凡的仙人不是只有一个,然而被贬得如此凄惨,甚至无颜再回天界的,只怕是极少极少。
长清自认不是一个称职的仙君,无论理由如何,原因几多,都不能无视她的不称职。
因此,她心中佩服羽衣,然而,佩服归佩服,叙旧却是没有必要,绕过了她便要离开,羽衣横起一只手,却是直直地挡在了她面前。
从羽衣的视线望过去,那座小小的土包前已是一团燃过的黑烬。
“师姐何必这么急着走?”
还是那副不轻不重的口气,说是询问亦可,说是挑衅也不为过。她深深呼出一口气,上次在九方塔中受慕云那一击的伤养到现在已是差不多好了,虽修为不再,可只要她能拿得动刀,羽衣又怎么拦得住她。
寂月将将要召出来,羽衣忽地一笑,竟是有些愉悦地拍了拍两只手,在清脆的巴掌声中,她对长清下了一个论断。“看来师姐真是一点儿没变。”
她还没弄清羽衣到底是什么意思,那厢竹屋中蓦然起来了一个身影,从窗中望去,浮黎正是在穿衣,日上三竿,他果然起了。
“真人来了,我便不多说了,我知师姐不想同我打交道,可像师姐这样的人,恐怕没有几个人能入你的眼中,其实师妹我,并不是一个坏人。”
羽衣说着一笑,她生得容貌俏丽,五官生动,眉目鲜妍,即便浅浅一笑,也颇有春风得意之感。长清听着她的话,依旧是没有半点表情,直至快要走过去时,羽衣又在她耳边说了一句话。
“师姐恐怕不知帝君已经命不久矣了吧。”
这话说完,她像是料定长清会呆在原地,径自迈步从这片草地里走开。拖在草丛上的裙摆一下下扬起,在她堪称绰约的步伐中,长清一动不动,脸庞已像是僵硬了一般。
浮黎起来后料理了一条鱼,鱼是他昨日去溪边捕的,说今日要炖上一碗鱼汤,给她补补身子。
他大约知道羽衣要来,然而没想到她来得这么早,于是当看到羽衣的时候,浮黎望着桌面上的一锅汤,并两只饭碗,他的碗统共这么多,都是他自己亲手烧制出来的。碗柜里大约还有三个盘子,然而让羽衣用盘子喝鱼汤,怎么看也像是在为难人家,于是浮黎咳了咳,问,“羽衣师侄来时可吃过了?”
成仙的人是无需一日三餐,酒足饭饱的,浮黎是个例外,他喜欢人间的食物,也喜欢过无拘无束的日子,所以下意识就把羽衣的习性和他想到了一路。
羽衣方才在厨房里帮他劈柴,因浮黎的腿还没有好,所以羽衣自告奋勇,上去帮他。看着羽衣蹲在地上拿着把大斧头努力劈柴的模样,长清想到那一片被砍得光光的竹子,蓦然之间只觉得匪夷所思。
以浮黎的性格,当真有可能指使羽衣做这种事。不过羽衣居然肯乖乖地听他的话,长清只觉得心情复杂。
浮黎却是大剌剌的,做好了菜才想起来自己没有准备羽衣那一份,于是开饭的时候,故作礼貌地问了一问羽衣。
不知羽衣是怎么想的,她竟对浮黎摇了摇头。
没有吃,那么便是要在他这里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