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后
顾闻旌握住她的手,发现了掌心的红痕,是方才弯弓时留下的。
君子六艺有射,他教过她的。
少年抱起她走下城楼,顾萦攥着他的衣袍,在他怀里睡得很安稳。
锦州太守府内,医女留在后苑照料顾萦。顾闻旌褪下战袍,罕见地换了一身素衣,臂膀上系着一条白色荨麻腕带。
一路上沉寂无言,旁人见他面色阴沉,猜不出喜怒,不敢多作停留,简单行了个礼便匆匆离开了。
刚踏进前厅,赵律凉就凑上来问道:“将军,瑞州大捷,我爹现下在哪?”
看着他期许的目光,顾闻旌沉默了很久,终究还是没有开口,眼中带着哀戚的神色,从他身边绕过去。
赵律凉不解,转身还想再问点什么,问青却率先走过来,颤抖着握住他的臂弯。
“小赵将军,节哀。”
闻言,他像触电了一般甩开问青的手,目光所及,顾闻旌背对着他,问青有林眼中泛着泪光,却低着头不敢面对他。
他才发现,无论是顾闻旌还是问青有林,手臂上都系了素巾。
这是军中缅怀同袍的礼仪。
赵律凉收回手,一步步向后退去。有林见他站不稳,伸手想扶他,却反被他擒住双臂。
赵律凉手背青筋暴起,额头不断冒着冷汗,连说话的力气都快没了。
“有林,你们方才说的‘节哀’是什么意思啊?”少年嘴角艰难地扯出一丝勉强的笑意,像个孩子一样试探地问道。
有林眼中的泪水决堤,哽咽着回答他:“赵将军与北宁大将郑显交战,被暗箭所伤,无力回天……”有林顿住,带着浓重的鼻音继续道:“小赵将军节哀,令尊已然殉国了!”
“不!不会的,不是这样的!”
赵律凉声嘶力竭地喊着,突然又像发疯了一般冲到顾闻旌面前,呼吸窒在喉间,强忍泪意仰起头问他:
“将军,你告诉我!你告诉我,有林他们是骗我的对不对!你说话啊!”
顾闻旌终于看向他,看着眼前人失控的模样,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眸中的愧疚暴露无遗。
很久以后,顾闻旌终于开口:“对不起。”将军不堪重负地闭上眼睛,水汽氤氲在眼眶,最终化作一行清泪流淌。
对于赵律凉而言,顾闻旌的话无疑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他的脑子一片空白,心中似乎有一座抵挡一切的高墙,正在一点一点地化作齑粉。
他想哭出声来,却发现自己说不出话,青衫少年泪如雨下,脸色越来越白,努力掐着自己的喉咙想让它发出声响,哪怕只是一丝一毫的吐息。
他忽然想起小时候,父亲每次从战场上负伤归家,母亲总会先骂他一顿再哭着抱住他。父亲同他说过,伤疤是军人的荣誉。那时他还小,从没见过父亲喊疼,便一直以为父亲受伤是不会痛的。
殊不知赵家今日的显赫,也是来源于阿爹在战场上的搏杀。
那一日,西北最为肆意张扬的少年郎,跪在父亲的遗体旁泣不成声,双手紧握成拳,不断捶打着身下的土地,指关节源源不绝地冒出鲜血,浇溉着脚下的黄沙。
后来他拿起了父亲的佩剑藏锋,接替他成为了赵家新的家主。
顾萦在日落时分醒来,房中没有人,医女在外边煎药。她没有唤人进屋,靠在床沿,双手环住肩膀,把自己缩成一团,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忽然间房门开了,烛火昏暗,隐隐约约能看出是一个男人的身影。
看清来人的面孔后,顾萦径直下了床,扑进他的怀里。
顾闻旌还没准备好,神色闪过一丝慌乱。
顾萦把头埋进他胸膛里,手臂环上他的腰腹,抱得很紧。
顾闻旌双手横在半空,这辈子第一次被女孩子抱了,颇有些不知所措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