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不要轻易分别人手
处旅游,见识了各处风光,最后,我还是回到了我出发的横滨。
距离我离开横滨已经过了两个半月了,再落地的横滨依旧一如往日,海风穿行,天高气爽,滨海城市的气质透露在每一砖每一墙。
唯一的插曲是有制作人看了我当晚在酒吧弹吉他的视频,找到我,要和我签约。
我和他对坐在咖啡厅里,看见视频里迷蒙的我的脸和吉他,音乐随着每一根弦的颤动和我的清唱流响,我问了几个无足轻重的问题,比如我爱听爵士,和国内日系的偶像风格不符,制作人只说他知道,一个劲抬着眼镜说想试试。
他看上去不笨拙,相反的,那身笔直的西装和眼镜后遮挡的精明的眉眼,他只会是向钱进发的指挥官。
当天晚上回去,我到处是纸箱子的新家,唯一板正的床边放了一沓只看了一页的合同,我当晚的大多数时间都在看视频里的我。
和那个只露出半只胳膊和衣角的,连手腕上的鸡皮疙瘩都在颤栗的小男孩。
这么久过去,他过得怎么样了呢?
希望他过得不好。
我是衷心如此希望的。
我的父母在双宿双飞前给我留下了一张卡,卡里的钱可以维持我生活到大学。
当初律师算的时候,是至少能生活到大二。
可不包括我换房子、世界旅行……的费用,我在兼职填补,维持了收支平衡,可是我不久后生病了。
我频繁地出入于横滨的心理诊所,眼下的青紫一天比一天重,投入的金钱如石入海面,不见声响,一瓶接一瓶的药,一次次脑电击治疗没能让我好起来,但并不是说没用。
我的精神状态小心的维持在一个阈值,在药物和外力的牵引下不足以让我陷入螺旋,我的身体里有两股势力互相对博,唯一的共同点是共同迷蒙未来某一日再次重复的黎明。
接下来,我和中岛重逢了。
重逢那天,我的精神状态久违的不错,我行走在港口起伏的海浪边,海风吹起我的鬓发,绕过我的脸颊,我眯眼俯视地平线火烧的残阳。
我的发尾乱翘,乱糟糟的心思久违平息了不少,于是有理智和清醒的精力去思考一些随着脚步愈发靠近的问题。
比如存折上剧烈减少的数字,学校给我发来的退学警告,出门外在的父母虽然本就不联系,可突然失去踪迹……
很多很多,不如精神状态不好了。
就在沿着沙滩行走几百米的中途,那里有一栋巨大的起重机做背景,人行道高高地抬高,楼梯栅栏的铁栏杆随海风乱晃,咳咳哒哒。
一个熟悉的人影一手扒住栏杆,一手卡着自己的喉咙,像濒死一般穿着粗气,嘴边落下合血的涎水,胸口高低起伏。
他跪在那,背对我,丢了一只鞋,脚面全是磨破的血和肉皮,他像月亮弯起的背脊在抖,白色的发角被海风吹拂乱翘,一如我第一次遇见他。
我凑近了,才听见他在那里病态又快速的小声自言自语:
“对不起……”
“对不起……”
“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
“我错了,真的对不起……”
不知道他是在对谁说,大睁的瞳孔里眼仁缩缩阔阔,发角滴水,沿着后颈顺进两肩胛的凹陷,这时候我才发现他瘦极了,撑不起一件本来就很小码的衬衣,中间的脊柱弯进宽大的衬衫,看起来像只可怜的落水狗,马上就要随着满心负罪永远得不到救赎的落入地狱。
他哆哆嗦嗦地咬着大拇指,睁大的眼睛虚空地没有焦距,缩跪在那,无数次忏悔,却又无数次不乞求原谅。
究竟是他知道对方不会原谅他,还是他认为自己罪孽滔天呢?
我伸出手,不怎么温柔地捧起他的脸,和他缩缩阔阔的眼仁对视,锐利又惶恐成棱形的眼仁不对我说话,我便对他说:“你怎么了?”
他没回我,依旧虚空地对准我不住念叨对不起。
我不需要他致歉,从头到尾他也没有对我做错过什么,但我那一瞬间突然非常高兴。
不需他说,我已经看出了他过得无比艰难、无比落魄、无比惭愧、无比……无比,痛苦。
我被奇迹般的安抚了。
纷乱的心在那一瞬有了落脚之地,我在那瞬间的笑容一定非常可怖吧,假如在中世纪,一定要被吊起来烧死的吧?
我不知道,因为我没有靠近海面,我在循绕的海风间,用肩膀扛起湿透又发抖的中岛,打上出租车带他回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