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叠金

青云殿虽是由片郁郁葱葱、生机勃勃的青梧林遮映，却也掩不住其画栋飞甍、雕栏玉砌的金光璨璨，迈过透亮雪白的汉白玉阶，守门内侍朱漆描金的大殿门，入殿只见饰着各式纹样彩绘的梁枋斗拱，立在飞檐之上展翅于飞的赤金仙鹤，若翡翠般青绿颜色的琉璃瓦在落日绚丽旖旎的晚霞映衬下更是耀目，窗牗皆非是寻常那般糊纸或糊纱，而是在两层窗棂里镶嵌了各色颜色的琉璃窗，打眼瞧去，哪哪都是流光溢彩。

宫婢细心打理的宽阔庭院清华雅致，仙禽异兽在丛丛篁竹里悠游自在，侍奉宫人来来往往井然有序，是天家方有的雍容富贵气象。

主殿里宫婢太监俱都低眉顺眼地立着，哪怕才不过短短两三月光景，他们也大抵知道几分裴霁习惯，晋王是个颇古怪的人物，不喜人近身，平日里更衣洗漱皆是自己亲手，最多是叫几个太监在旁倒水拿衣，夜里也不叫人守夜，就算是圣人派下来的大珰袁阶讲这是为了夜里起身时候有人侍奉，也为避免有人生出歹心妄想行刺，是宫里头惯有规矩，也只允他们守在寝间外头。

但除此外，裴霁展现在仆婢面前的并非是个难伺候的坏脾性，比起宫里头有些蛮横贵人来，这都说不上是怪癖，至少到现在他从来没发过什么气性，当然也或许是因几乎每日他都会跟着自己父皇度过大半日光景，偶尔时候兴致上来时候，裴霁甚至会平易近人地随意挑些太监宫女说话，问他们入宫前的生活是何模样，但只是漫不经心地听着，就好像在酒肆茶馆里听说书人讲话本，完全寻趣，而且听过的从来不会有第二回，让人觉得很是冷淡，接近不得。

裴霁从寝殿内迈出来，他换了件颜色极挑人的天水碧颜色织银中窠跃狮神树纹袍子，头戴累丝竹叶金冠，萧萧肃肃，神姿风雅隽爽，叫人实在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任谁都不得不承认圣人诸皇子里头，若比较起来容貌，当属这位新回宫的晋王殿下，连气度也是一等一的好。

他这是准备出宫，裴霁养父楚藜如今正在京郊圣人赐下的温泉别宅留园内居住，今日散朝后圣人招了内阁大臣谈话，却难得没交裴霁跟着，有了闲光景，裴霁便想着出宫去看望楚藜。

一路身后随着长长尾巴行至蓬莱池旁，却突然被声“晋王殿下”给停住，裴霁转身看去，是宋德妃和她母家侄女宋嫮，宋德妃出身不显，其兄长对圣人有舍身救命之恩，宋嫮便就是宋德妃兄长宋颉独女，宋颉逝亡后可怜宋嫮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女，圣人便金口玉言叫她养在宫里头当宋德妃养女，但也只是宋德妃的养女，别说公主名头，就是郡主、县主亦未曾册封过，在宫里头地位不免有些尴尬，尤其是现在年近及笄要论婚嫁时候。

方才出声叫住裴霁的正是宋嫮，略显娇小的少女姿态端庄，半垂着眸子显得极恭谨，露出小半张白皙脸庞，端秀得宛若副工笔画，是副温驯而荏弱的姿态，惹人爱怜得很。

可惜裴霁压根无心去瞧，他甚至没往前走动，只遥遥俯身对着宋德妃行礼，就开口说道：“见过宋德妃，儿臣现下不巧正有些事情要出宫一趟，便先告退了。”

裴霁这话讲得没留半点空隙，饶是宋德妃想留他说些话，也不好挽留，只能慈和笑道：“晋王殿下既有事，又岂可因我们耽搁。”

裴霁略一笑，转身离去，宋嫮望着他丝毫未曾留意自己的身影渐远，细眉蹙起透出些难过，她有双天然的小檀眉，眉眼含着点欲说还休的忧愁之意，此时神情落寞，更是可怜非常，宋德妃膝下无儿女，向来将她视若己出，不免心疼得很，只是这蓬莱池旁人多眼杂的，也不好多言什么，只能轻柔拍了拍宋嫮挽着她的手。

看着生得曼妙殊色的宋嫮，肌理雪白，杏眼谭口，又正是颜丹鬓绿的韶年好时候，她身着青碧颜色与银白颜色交织的泥金花团纹衣衫，颇标致秀丽，宋德妃也不由自夸句多出众的女儿家。

其实要宋德妃说，裴霁可着实不能算是宋嫮的良缘，毕竟容家可不会叫晋王妃位子旁落，可宋嫮却偏偏就是喜欢得很，哪怕是在只略见过几面下，难不成还真是各人有各人缘法。

不过到底现在圣人未明旨赐婚，说不准是裴霁不喜欢容家那位华阳郡主，也不能说宋嫮就全无可能，若宋嫮真就钻进这死胡同里来，那就是娶了正妃也还是有侧妃位子，裴霁乃元后嫡子，是儒家正统，看圣人那般宠爱晋王，日后封作太子继位可能不小，也算不得埋没委屈宋嫮，心头略有盘算，宋德妃倒是稳妥些，朝着宋嫮温和笑起来，示意她安下心来，反正总有嫡亲姑姑为她盘算。

宫里头发生何事，是叫时绥院里的容应晴不可知的。

日光已歇，暮云昏昏，容应晴将宣纸上掉落的桃花花瓣抖落，从容抄写着佛经，丹唇掠出笑影，出声说道：“想来梁王同申家姑娘的婚期也快要定下了吧，已然耽搁如此长时间，不知错过多少吉日。”

容应晴说着说着就微微怔愣，若是裴恒现在仍在世，那帝京城里头最先要行的其实应当是他们两人的婚事，她从小憧憬的如今却再不能行，裴恒已成葛生蒙楚，蔹蔓于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