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叠金

，是浓墨重彩的倾城国色，样样都争拔尖，样样都最出众，是很理直气壮的颐指气使派头，浑然好似旁人生下来全然就是为着给她当陪衬，叫她踩着做那高高在云端的无双人物，连亲自教养出来的长女孝元皇后也是那般脾性，但容应晴不是。

生得不像是一方面，另一面是容应晴喜欢摆着温善含笑颜色，八面玲珑处事周全，落在旁人眼里头，合该是矜持端庄的大方，她把自己会做裴恒的太子妃视做件如天上日升月落般顺其自然就会发生的事情，所以能够稳得住脾气，耐得住心性，再冒犯的人或事也可付诸一笑，居高临下的宽容过去，很是得体和善。

毕竟哪个眼睁睁见过当朝地位稳固如金汤的太子殿下一边牵着马绳悠悠在下头走着，一边抬头朝那马背上的华阳郡主笑语晏晏说话模样，都不会疑心裴恒对容应晴这个小表妹的溺宠，所以容应晴底气颇足，自然平心静气。

但近来容应晴浮躁愈甚，让人不免是有些疑惑，就算她心头不安，也应是在裴恒早逝那段时日，怎么在如今晋王殿下回归正统的好时候不安稳起来，不过张嬷嬷活过这几十载岁月，明白世上若想要活得长命些，最好法子就是对不该开口的全数闭口不言。

容应晴定定坐了会儿，忽地轻缓出声道：“连翘，你去后头替我取些佛烛来。”静得出奇的屋里，突兀声响叫人心头不禁就一颤。

越过寝间玉堂富贵图的锦屏，隐在那副辉煌金碧青绿山水画后的是座佛龛，严丝合缝地嵌在墙中，垂两道金线绣梵语偈文的佛幡，约有两尺高低的赤金观音坐莲像安座当中享受供奉，翡翠宝石镶嵌金身，手中白玉宝瓶碧玉柳条栩栩如生，浑圆珍珠化作水珠滚在其中，羊脂白玉雕琢而成宝座，颗颗拇指一般大小的赤红珊瑚珠点缀，灼目神气得紧，倒是可惜白日里头被遮映得紧密。

再往前一年光景左右，也就是裴恒没亡前，容应晴每夜都会跪在这尊佛像下首，所求颇多事，替裴恒求，替容家求。

而现在容应晴手中一百零八子檀木佛珠缓缓转动着，口中低声念着自幼倒背如流的佛偈，面前依次浮光掠影过祖父手悬的佛珠，祖母供奉的菩萨，父亲口念的佛偈，母亲叩佛的侧影，留在眼底的是煌煌朝日下裴恒同她带笑温声打趣，

“人拜的千百次佛，其实不过是在拜自己，实在是很没意思的玩意儿。”

容应晴启眸虔诚跪伏在这宝相威严的菩萨前，求这座人间至宝价值连城却没有半点生气的佛，来为自己而求，愿神佛保佑着她千万心思如愿以偿，庇护着着她能登皇后宝座享那千秋权势富贵，世上苦难沉疴尽数远离。

幽幽烛火打在容应晴未染脂粉的雪白颊上，靡丽而奇异，像是鬼怪小说里写的狐狸精魅，又阴翳又妩媚，佛影折射在她瞳中，里头执拗一如她当年执意要去捞那青池水里头一碰就散的假月亮。

时绥院一年多光景未点燃的佛烛又渺渺飘起，供奉的佛像像是丝毫未觉那一年多冷落光景，仍慈眉善目地低眉注视，高高在上着，好悲悯，好冷漠。

世事好像什么都没有变过，只是人心已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