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叠金
“人家一心为权势富贵,笑意嫣然得想来早已把雍明太子殿下抛之于脑后,真是叫人不耻得很。”
听着那头渐渐有些许难入耳的窃窃讥笑声,容应晴依旧是副安之若素清淡神色,不过裴霁低眸,她一双手生得漂亮纤细,在溶溶月色下宛若浸在一汪水的羊脂白玉,在夜里头都似凝着溢彩的流光,但可惜现在紧紧握起,露出几分并不平静的思绪。
裴霁皱起眉,在容应晴面前头一回神色显见冷淡起来,他生得锋利清瘦,失了笑意时像严寒冰封的湖面,皑皑雪面下平静又暗藏危殆,略长的眼睫低低地压下,叫天生多情的眸乌沉沉的,波澜不惊又存着惊涛骇浪,他起声道:“好端端静夜不细赏天中明月,反倒窃窃传些惹人厌的流言蜚语,扰人清净。”他带些讥嘲继续,“可是觉得自个同那魑魅魍魉无甚区别,才躲在暗处半点不心慌。”
容应晴静静去观裴霁,在这一刹里,她灵敏地察觉到了些也许裴霁都不知的东西,念头如同石破天惊,却奇异地让她近来烦扰焦躁的心安宁下来。
于是听着有些慌乱的脚步声退去,容应晴没去思索今夜这巧合得不能再巧的诸事是何人手笔,也没打量裴霁身后仿若无声息花草的宫人,只抬眸轻笑着道:“宫里头的夜却是太深,方才言笑晏晏恭顺殷切有加的闺秀,亦能在背后讲些污言秽语,就犹如叫恶鬼猛地上身了似,可怕得很。”
她口中说着可怕,却眉眼弯弯很是柔软,仿佛比降下来的月光还要轻盈无邪,叫裴霁想起江南的脉脉春水。
裴霁望着容应晴,这还是他见容应晴头一回笑得这般温柔,眉梢眼角俱含蓬勃干净的笑意,她往常总是持着矜持端庄姿态,泪眼朦胧时也叫人有种观不清真假颇游刃有余的虚妄,好似真情实意早已被束之高阁,皆不达眼底,何谈心头,浑然尊旁观者清的白玉菩萨像,虚情假意见多,那点真情实感就尤为动人。
裴霁不由地也笑起来,打趣似地道:“那表妹心里头可害怕?”
“万幸有表哥在臣女身旁。”细声细气的,带着袅袅的余音,容应晴抬头一派清亮笑晏晏颜色,眉间那粒艳丽梅花仿若天成,叫裴霁心陡然轻颤了一下,如蜻蜓点水,柔柔的,却止不住地泛起悸动,以致他不由想着是否今日实在有些饮酒颇多,以致心有熏熏然。
容应晴敛住眉眼里的阴鸷,万幸有裴霁在她身旁,万幸容家还有裴霁这样一个可扶持的皇子。
时来天地皆同力,容昇说得对,只要容家谋划一切顺遂,何必在意旁人区区背地言语,遑论忧怖,就比方讲,圣人在景宗已有嫡子情形下仍以皇太弟之名承袭帝位,明面都赞兄友弟恭,可私底下言笑皇家杀弑血亲这一阋墙好传承当真代代相传又岂是少的,就是当今泼天富贵多仰仗扶持圣人登基这份从龙之功的容家,容应晴幼时也曾偶听过家中叔父感叹昔年纷争,可哪有能够影响何,九重之巅廉远堂高,往下瞧时看见的只会是芸芸众生长久而恭敬的跪拜身影,只能听见人人口中称颂的圣人奉天承运,至圣至明,千秋万岁。
裴霁笑吟吟的,随口一提似地调侃道:“往前讲可惜当年未与表妹相见,不过今日细细想来,若当时是商户旁系养子的楚明止妄图攀附,定是要惊吓到表妹的,还好啊,咱们是在该相遇时刻遇着的。”
容应晴悠然回笑,声音依旧轻柔得像是团云,“您出生伊始便是臣女表哥,圣人与孝元皇后所出七皇子,大雍的晋王殿下,纵使有歹人作乱叫殿下千金贵体流落民间,可也不会改变分毫这神佛早已定好的尊贵命途,命数天定,谁也更改不得。”
她话说得温和,却透出点很莫名的居高临下来,伴着她的笑语,冠上钗头缀着的珍珠璎珞琳琅作响,光鲜亮丽,是由权势富贵不自觉妆点出来的骄矜冷漠,遮掩亦遮掩不住。
朦胧灯火下,裴霁笑得好像更欢喜了些,他好似却是应当为此荣幸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