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声
容雁声瞧见江流春目瞪口呆的样子,面上终于有了一丝淡淡的笑意:“江姑娘,你要不要试试?”
江流春忙摆摆手:“少夫人太抬举我了,我笨手笨脚的,别折了这好弓箭。少夫人你练你的,就把我当成这林子里的竹笋,不必理会。”
她一眼便能看出来,容雁声有很重的心事,才躲到这偏僻的竹林里来借箭排解。想来,定是因为水心。
容雁声听她如此说,便点点头,聚精会神地射起竹叶来。过了半晌,她才停了下来,放下弓箭,走到伪装成安静小竹笋的江流春面前,道:“有这么好看么?”
江流春连连点头,满脸崇拜:“箭箭皆命中竹叶中心,少夫人真是神箭手。”
容雁声语意淡淡,却颇有几分骄傲:“我娘家是武定侯府,与永恩侯府一般,都是武将世家,世代尚武。因我是女儿家,家父不怎么教我刀枪剑戟,只教我箭术和一些拳脚功夫以自保。不是我自夸,我这箭术,几乎可跟世子一决高下了。”
她言语间无意提起世子,又触动了情肠,倏尔沉默。过了许久,容雁声才道:“江姑娘,你是否也觉得我自私善妒,不念旧情?”
江流春无言。她听得水心说容雁声为了洗白善妒的名声而将自己收房,可入了门却逼她守活寡,心中的确对容雁声所为有些反感。可此情此景,这话怎么好说。
容雁声长叹一声,自嘲道:“是我糊涂了。嫁与夫君时,我夫妇二人两情相悦,他允诺我此生绝不纳妾室通房,守此一城,爱我一人。然而,我却多年不曾有孕。朝堂上有人以此做文章,说我无子又善妒,说公爹婆母治家不严,任草莽妒妇横行。”
江流春听着十分生气:“这人嘴怎么这么欠?别人家大老婆小老婆儿子闺女有几个,与他什么相干!左右也不吃他家大米!”
容雁声苦笑道:“朝堂之上就是这般。你若一心一意,便指责你府上妒妇失德;你若左拥右抱,又该弹劾你贪爱女色。只要立场不同,无论做什么,都有错处可寻。”
容雁声往竹林里走去,寻了一片宽阔处席地而坐。江流春便也随着,坐在了她身旁。头顶竹叶森茂,从叶缝中透出点点夜幕星芒。
容雁声接着道:“有了这个由头,不少人闻风而动,争先恐后地往侯府送美人。有人意图攀附,有人图谋刺探,收了谁,都是夫君的麻烦。于是我不得已,才想到了水心。”
容雁声背倚翠竹盘坐,腰杆挺得笔直,缓缓闭上了眼睛:“水心是我少年时女扮男装随父亲征战时,从死人堆里捡回来的。她们村子被北夏骑兵屠戮殆尽,唯有她,因被吓昏了,倒在死人堆里逃过了一劫。那时我十一岁,她不过八九岁。我带她回了武定侯府,让她做了我的近身丫鬟,把她当妹妹看。我怜她自小孤苦,她的吃穿用度,都比府里的大丫鬟还高一等。她也待我极忠心,最是贴心周到。”
江流春听到此处,已然隐约猜到,这是个“斗米养恩,石米养仇”的故事。果然,容雁声后面的话令她听着都心寒。
“我出阁时,本来不准备让她陪嫁,因为陪嫁丫鬟大多是要做通房服侍姑爷的,而我只愿一生一代一双人,况且,若共事一夫,日后定然做不成姐妹。我坦然将我所想告诉了水心。没想到水心立时跪了下来,哭着求我带她一起走,她不图什么通房,只要陪在我身边。她说她从未有过嫁人的念头,只要能安稳度日,衣食无忧便好。我这才带着她一起嫁到了陆家。”
容雁声紧闭着眼,睫毛微湿:“也正是因为这缘故,我这才选了她来做这个摆设一般的通房。我与夫君两心相许,并无第三人的位置,这些,她都看在眼里。我曾与她彻夜长谈,告诉她这通房注定无宠寂寞,可她说,她并不贪心,如此甚好,心甘情愿。”
容雁声的眼泪终究从眼角滑落:“她真的不贪心。我相信她从未把那白银千两放在眼里,她所图的,唯有我夫君的爱幸。是我信错了她,如今反害了夫君。夫君他本是翱翔天际的雄鹰,因失明被困于笼中有多痛苦,我感同身受。我如今只恨失明的为何不是我!”
江流春忍不住上前来,轻轻抱住容雁声:“少夫人,我肩膀借你哭一会。不要忍着,哭过了伤心过了,明日便是新的开始。裴少膺不是说了么,世子的眼睛还有救呢,少夫人可不能这样丧气。”
容雁声微微点头,哽咽着说了声“多谢”,伏在江流春肩头痛哭起来。江流春轻轻拍着她的背,万分心疼。
侯门妇难当,将门出身的容雁声又何尝不是胸怀山川湖海,却又不得不囿于琐碎后宅,自甘折翼。她白日里得知被水心欺骗,怎会不想念及旧情问个究竟,却因事涉通敌,强忍悲痛,迅速抽身,以免一时冲动说错了话,留下话柄,给家族招祸。这个女子,当真不容易。
容雁声哭得累了,竟靠着江流春睡了过去。容雁声发间有淡淡的香气,并不似发油的味道,江流春闻着,竟觉得平心静气了许多。
待容雁声醒转,已是半夜。她一抬头,便对上江流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