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次见面

见到他的最后一面，是在四川某座森林里的道路上。

我和姥爷、妈妈并排走着。我不记得是受到妈妈的哪位友人邀请来这一带旅游。那位好客的友人一路给我们讲解这座森林公园的由来，小道消息：说是台湾的某个富商听了很有名的风水先生的指点，几乎倾尽了半身家财盘下这座巨大的森林。但不商业化，而是免费向所有市民开放。道路、庙宇、路灯，无一不彰显用心。据说直至现在维护人员都能每月专从基金会领到一定的补贴。这么大的代价，只求一个消除业障，保护性命。类似的怪谈姥爷和妈妈总是听的很认真，不时点头表示对这“虔诚”的肯定。

仰头是一片开阔而茂盛的绿色，枝叶相连笼罩着热气。不远处一座造型古朴的庙宇。在群树环绕下显得庄重。说来这里的道路确实规划极好，宽敞的主路用类似塑胶跑道的铺装，走在上面也不硌脚。路也不是一往无前的单调，间或两百米就有旁支小道蜿蜒进更深的山里去，多了几分探索乐趣。

夏日炎炎，我们走的都有些渴了。友人向导从背包里给我们一人派了瓶水。又走过一棵树，树下掉落一个蜂巢，周边散落着些落果，好多蜂子嗡嗡地飞着。友人马上说躲开点，那是马蜂。我们便自觉地往路右边走。只有姥爷走得慢，拿手搭弄着围着他的小东西，我赶紧把他拉开几步，告诉他小心被蛰了。但还是有一只黑色的大蜜蜂绕着我们盘旋了一阵，一副对姥爷很好奇的样子。向导在一边感叹着可惜了，那是棵熟透了的野柿子树，要是不怕蜂子倒可以摘几个来吃。不过随即又颇有兴致的向我们科普起他常做的几道药膳。

再走出一百米后，我看到另一棵相似模样的树掉落下来一枝果子，上面零星围着几只蜜蜂。果实像梨或者杏子，我认不得。全部熟烂了，一捏都是汁水。于是让妈妈他们先走，待我摘几个。妈妈便也回应地朝我挥了挥手。

——

我蹲下来，挑拣了几个稍微没那么烂的果子搁到布包里。又捡起这一枝载着蜜蜂的果子船，噔噔噔跑回去刚才大蜂巢的地方，放下果子让它们一起玩。很不怕地在原地又看了会儿，甚至觉得马蜂不会蜇人。但终究不敢伸出手去试验。

夏天的风穿林而来，扑到脸上有一丝凉爽。起身时候就看到从另一条岔路走过来的他，和他的同伴。

竹杖芒鞋轻胜马，我当时想到的就是这句话。他仍然穿着前几次见到时那件白色僧袍，纵然背着行囊，却也走得步履轻快。迎面而来，又径直走过。和另一同行伙伴有说有笑，经过时他的目光直直地从我身上穿过去，对我视若无睹。我愣了几秒，以为自己热得出现了幻觉。但转瞬不管不顾地追了上去。他同伴一身侠客的轻装打扮，表情明显比他惊讶得多，认真把我上下打量了个遍。

我没作解释，忙着从包里掏出果子来，“这些梨子，啊不柿子还挺好吃，你吃一个吧。”那同伴看看他，又看我。促狭地咧嘴一笑，“小姑娘，你这柿子送出家人，倒是相配。不过可惜这不是柿子。”

“啊……”

但这同伴还是接了过去，行了个我看不懂的礼道了感谢。又抱着果子用手肘碰了碰僧人。那僧咳嗽了两声，合掌又向我道谢。我连忙摆摆手请他们不用客气。夏天的蝉鸣烘托气氛，我几乎就要忍不住开口说什么，但话到嘴边却转了弯儿。转身对着僧袍问道，“那……你们这是去哪？”那僧沉默了两个呼吸，说，去他一直在找的地方。他同伴在一旁笑着看着，好像没有疑惑我们奇怪的聊天方式，只是摇摇头走过来。拍了拍我的肩，又指了指西边的山深处。

同伴说：“去那儿。”

我追问，去干什么？僧人又说，也无他事，不过是些一直在做的旧事，而且就快要做完了。

回想起来，我们聊的话题来来去去总是这么几个，但搜肠刮肚也想不出更好的。于是只得哦了一声。仰头看到他额头被烈日照的渗出了汗，我意识到自己该走了，毕竟他们还在赶路。心中却不禁自责起来，为什么总是这样。想象之中，我本该以一副明媚的笑容大大方方地看着他说，好巧呀，我在这么多地方遇到你这么多次。算不算特别的缘分。但现实中是没有说出口。也许是因为我不知道如果接着说下去的话，会不会说出心里话。也许是因为，我不知道如果说出来的话，他又该怎么回答。

——

我们告了别，他们二人继续神采奕奕地往目的地走去，走出100米开外便凭空在路面消失了。

后来我回到了我的城市和妈妈一起生活。好像过了很多年，长得像是经过了几个朝代。这期间再也没见过他。每一段分别后没有遇到的时间里，我都在不断回忆着与他仅有的几次相见情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