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九
正值人间四月天。
忠国公府海棠苑,株株垂丝海棠树,被春风拂起,垂丝依依摇曳,繁盛灼艳的花海,一如仙境。
有人披一身不合节令的白鹤氅,自漫天飞花间,穿行而来,步履如仙,一身不入尘。
卫东篱忙上前相迎,向他行礼参拜:“侍读学士卫东篱,拜见帝师。”边说,边撩袍下跪。
不待他跪下,一双修长,骨节完美的冷玉手掌,自鹤氅伸出,轻抬。
“清荷,不必多礼。”那声线低而沉,磁性中带着上位者的慵懒。
容歌怔怔立在垂丝海棠树下,远远看着那一立一跪的两人。
心底只有一个念头:危长瀛这谋朝篡位的,终于遭报应了,要不,他怎会在此?
静立一侧的云晓,微低着头,扯她衣袖,压低声音,提醒道:“殿下,快去参见,那可是危帝师,您纵是郡主,也要见礼的。”
郡主?
容歌茫茫然环视左右,脑海尘封的记忆,一幕幕如走马观花般,浮现眼帘。
她终于自茫然中想起,意识到,自己重生了,这是天启十一年。
这年,她刚及笈,十一岁来京,是做郡主的第四年。
天龙书院才创办两年,危长瀛才二十二岁,那位立马建国的开国圣祖帝,喊危长瀛道师,已经四年。
拜他所赐,圣祖帝日渐沉迷于道家长生之术,近两年在学炼丹,今年大有所成,索性一开春便下旨,让他监管太子,代行天子权。
所以,自此时起,大懿长达十数年的岁月里,危长瀛的存在,会让天加了顶,随着顾成邺的登基,彻底一手遮天。
容歌方想透,便蹙起了眉。
这时,并肩王府尚在。
上辈子,父王不愿交出麒麟军,顾成邺宁拼了江山不要,也要抄斩并肩王府。
她自可劝父王交出麒麟军,可一旦危长瀛如前世般篡位……
容、辛、卫、霍,是当今天下,最鼎盛的四大家族,可到后来,谁也没能躲过危长瀛之手。
她突然萌生出一个极荒谬的念头,若她能阻止危长瀛篡位。或者说,她仅需毁去传家宝,危长瀛便会在数月后,被困云榭山,悄然死去。
她了解顾成邺,他自是当皇帝的好苗子,若无危长瀛,却是借他一百个胆,他也不敢动四大家族之首的容家。
四大家族,虽未通通联络有姻,却因同个立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他当日敢冒动并肩王府,所仰仗的便是危长瀛在身后,纵四大家族联手真反,依危长瀛之能,无非麻烦些,却并非不可力挽狂澜。
卫东篱到底还是行了全礼,站起身,垂目恭谨道:“微臣之徒,年少懵懂,敬请帝师海涵不敬之罪。”
危长瀛一身白裘,负手长身而立,闻言遥遥看向立在垂丝海棠树下的少女。
少女盘梳飞仙鬓,云鬓斜插着一只白玉海棠钗,着一身飘逸灵动地浅粉留仙裙,立在垂丝灼艳的海棠花树下。
远远看去,眉目不清,浅粉裙裾飞扬,一身美人骨,色极生艳,异常勾魂摄魄。
纪九……
他微眯了狭目,眉心朱砂,似更红了些,映衬着一张冷玉端美的脸,有种慈悲的悲悯感。
他收回视线,缓慢道:“三个月前,容修远言:要为其女寻个夫子,原来是属意清荷。”
卫东篱一听他直呼与天子同尊的并肩王名讳,不禁低垂了头,当今天子,也仅他一人可以帝师身份,直呼天子、并肩王名讳了……
他回道:“并肩王让微臣尽力而为,微臣无能,单规矩便教了三个月。”
危长瀛居高临下地,垂目看他一眼:“她拜你多少时日?”
卫东篱低垂的头,面上油然生出惭愧之意,拱手拜行一礼:“共九十日,劣徒扬言:满天下见谁都不需行礼,故不愿学……”
危长瀛忽而一笑,不知为何,这笑刚至唇角,便很快隐去。
容修远口口声声要他放过其女,想是自他府门才出,便去了忠国公府,倒是打了一手好算盘。
他收回心神,意味深长地道:“清荷连中三元,为我大懿栋梁之才,而今乱世天下,正值匡扶社稷之时,收此顽石,到底不妥。”
卫东篱颇感无奈:“微臣也曾回绝,并肩王便扯了微臣之父前来,拿刀架在微臣父脖颈,微臣只得收下她。”
危长瀛眸底似有暗涌,于外看来,却是平静无波的寒潭,只觉无尽地的深寂,他缓缓道:“天龙书院大儒诸多,然年岁过长不免沉疴守旧,清荷乃通透之人,可愿来本尊书院一试?”
顽石容歌,被危长瀛方才那轻飘飘地一眼,震慑到现在才缓过劲儿。
一边觉得太阳穴疼得厉害,似有万针同刺。一边又觉,方才那一眼,似可穿透所有,看似轻飘飘地,却又准确无误地落在她身上,令人心窒得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