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章

柳元初将伞给了初辰，目送着少年从她来时的那条鹅卵石小道上行过，身影渐渐湮没于夜色。

巨大的眩晕感笼罩了她。她的眼前昏黑，喉头腥甜，手指紧扒住祠堂的门梃，却还是难以稳住身形。鲜红的颜色终究是顺着指缝，没入袖管中去，柳元初整个人也向下滑落。

一只手扶住了她。

那只手从她的臂下穿过，扣住她的后背，将她的头轻按在自己肩上。这是一个拥抱的姿势，以至于柳元初眼前一片黑暗之时，也能够感受到迎面的风雨冷意淡了，被微有些潮润的暖意所取代。

鼻息间是清淡的梨花香气，不算熟悉，却让叫人心中安定。

她终于闭上眼睛，放任自己陷入昏迷之中。

·

初辰沿着小道，一路行至正厅。许是因为下雨的缘故，整个云家都静悄悄的，无有人声，只门前垂挂着的一双灯笼，在风雨寒夜中散发出暖黄色的光。

初辰停在门前。

灯火重重明明，映在少年眼中，仿佛时光的溯回。

七日前，云家招待歧山的席面上，云如章向桑云之举杯。

那位来自歧山的仙人似乎不善应酬，只饮了几杯便面现薄红，故云如章再举杯时，桑云之便轻笑着摇头：“我酒量浅，实在不得多饮，若多饮了，恐怕下午便无法进行问心之试了。”

云如章这才作罢。

他向初辰招手，要他上前去拜见桑云之，并询问道：“云某生在凡俗，诸多事情不懂，还是想请问仙人，先前所说的话......”

桑云之了然。青年目光看向初辰，七分温和三分怜意。他将手中檀木扇合拢，握在掌心：“修行之源起至今日，约五千年，无数凡人亦踏上修行之途。而对于修行之事，天赋、心性二者缺一则不可。天生灵力而至寒，云家公子的天赋，世所罕见，这些年来也不过十几位。”

“第一位天纵奇才，仅二十五岁便步入分神之境，向上冲击瓶颈。但数年修行，使得他体内所积攒的寒气太过庞大，一下子爆发开来。他未能控制住，以致灵气失控乱流，撕裂丹田。”

“第二位倒是稳扎稳打，徐步缓行，甚至压制自己的进境。所有人都以为他可一生顺遂，却不知为何，在他二十五岁时，体内寒气突然□□，失控而疯。”

“往后数位，也大多如此。”桑云之轻叹了口气，“唯有一位从未修行过灵气之人......安然活至寿终。”

“就没有，修行亦可成功的前例吗？”云如章追问。

“有倒是......”桑云之有些犹豫，“我们歧山曾有一位前辈，便是这样的天赋，也正是他开辟了歧山寒剑一脉。据说他的修为很高，寿命亦长，但能够如此，应是有诸多机缘，再加上九死中求生......极难的。”

听得此话，云如章的面色才有缓和。他看向初辰，却见少年垂着眼眸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不由怒道：“一日日的，老神在在，也不知究竟在想什么。旁人若与你一般，早就琢磨着修行之事，不至于浪费天赋了！”

桑云之微微转动眼珠，瞥了眼右侧专心致志吃食的师妹：“家主对云公子......或过于严厉了些。修行这件事情，在于因果缘分，有些时候若强行，倒会适得其反。”

“是......是。哈哈，是我，太急躁了。”云如章叹了口气，“可这孩子，毕竟有天赋，若不修行，岂非太过可惜？”

“数百年了，我们云家便只出来这么一个天赋好的......”

话还未完，便被初辰打断。他抬起头，看着云如章，道：“我不想修行，父亲。”

“若我修行，便要离开家，去往歧山。歧山远在央州，千里之外，到那时或许数年不得回家见您，见母亲一面。倘我修行不慎，走入岔路，更是永诀。孩儿不愿。”

少年脊背挺得笔直，话语清晰，一字一句，厅堂之中的每一个人都听得清楚。

云如章站起身来，五指止不住地颤抖。

他指着初辰，半晌，才颤着音憋出两个字来：“胡闹！”

后面的事情便无悬念且清晰了。当着歧山仙人的面，说出这样的话，无疑是表明了云家的态度。但是云如章与初辰的想法并不相同，相比留在云家，他更希望初辰能够拜入歧山。

父子二人皆不肯妥协。

才有了初辰在家祠被罚跪的整整七日。

这七日，云如章将桑云之一行人留了又留，可初辰心念不改，桑云之也不愿勉强，最终还是在今日清晨离开。

初辰仰头想，早知如此，倒不如顺着父亲，这七日也算有一段好时间。

他在正厅门前站了许久，终究没有推门进入，而是顺着旁侧的廊道向后院而去。

借石桥穿过湖心小亭，出了花园，便见妇人与孩童所居的院落。云夫人的屋中点了灯，在黑夜中映出温而暖的光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