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天人五衰

占十方的脚在刚刚的泥石流中被大块碎石砸中，肿起好大一块。本来他想强忍着不说，但是越来越慢的行进速度和越来越狰狞的面部表情，根本瞒不过姜翎。

姜翎蹲下身，示意他爬到自己的背上。

开什么玩笑？上次在栖霞岭让姜翎背自己，是实在没有办法。如果今天还让她背自己，那他的面子往哪儿搁？

姜翎不了解占十方莫名其妙的“自尊”，却很了解怎么摧毁这种“自尊”。

“你再不上来，我们都要死在这里。”

于是，占十方只能尴尬地爬上姜翎的后背，还在心里拼命安慰自己“大丈夫能屈能伸”。

雨小了许多，占十方抬起头，今天的月亮被浓厚的乌云遮挡，山下的车声、人声、水流声都被笼在一层黑暗中。曾经他最恐惧的黑暗，突然也变得没那么可怕了。

他突然想起和姜翎初见的那个夜晚，姜翎也是这样背着他慢慢走。

那时候的姜翎，还会被汽车鸣笛吓住，那时候的占十方，还对黑暗有着深切的恐惧。

不知是因为刚刚赶路太累，还是姜翎的步伐太有节奏，困意渐渐占据占十方的意识。他拼命眨了眨眼睛，提醒自己不要睡。为了提神，他嘴里一直嘟嘟囔囔地说着话。

“姜翎，我煮的红枣姜糖奶茶好喝吗？”

“嗯。”

“如果遇到危险，你还是会救我的，对不对？”

“嗯。”

“姜翎，我会陪你去做你想做的事情。”

“嗯。”

“姜翎，以后不要自己一个人了。”

“……嗯。”

夜色愈发浓重，雨势渐停，山间升起浓雾，几步开外就难以辨认环境。好在二人已上到山顶，没多久就找到了姜翎在县志中看过的山洞。

这是一处废弃已久的天然山洞，旧时被做成山间休憩处，以供护林者、打猎者临时休息。山洞的门口围着几乎腐朽的木栅栏，走入洞里，才发现其间还有还有手工搭建的简易叶床和火堆。在这种天气、这种夜里，这个地方几乎能算得上是宝地了。

姜翎将占十方扶到叶床上坐下，自己在火堆中挑挑拣拣，总算找到一块尖石和干燥的木柴。占十方看着姜翎熟练地钻木取火，心中由衷地佩服。小时候自然科学课上，老师教钻木取火，他怎么都学不会，当时还哭着回家跟老爹说，以后要和钻木取火的人一直在一起。

但是，这个钻木取火的人，刚玩了一回失踪。

“姜翎，你为什么要留信离开？”他的声音有点颤抖。

占十方一直努力忍住自己的情绪，但到这一刻，他终于忍不住了。

这句话中藏着的，或许是对姜翎一意孤行的愤怒，或许是对自己无能为力的失落，但更多的，应该是可能永远见不到姜翎的害怕。

即便朝夕相处了一阵时日，他对姜翎也并不十分了解。或许，潜意识里，总担心姜翎这个不知从何而来的人，会突然间去往别处，不会有人再记得姜翎，也不会有人记得这段时光。

姜翎背影一顿。良久，她问：“想听真话吗？”

占十方点点头，片刻才反应过来她背对着自己看不见，于是说：“想。”

“我快死了。”

姜翎的声音平平，语调稳稳，仿佛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你说什么？！”占十方的声音响彻山洞，回音久久不去。

“我快死了，”姜翎又重复了一遍，声音有些哽咽，“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死了多年之后突然苏醒，但是万灵皆逃不过天人五衰。我想，我的天人五衰也已经到来了。”

占十方曾经听师父说过，万事万物皆有尽头，比人类长寿的妖灵精怪也不例外。妖灵精怪的尽头，就是天人五衰。“天人五衰”约近于劫数，有的妖灵会遭遇天雷临身、天火焚体，有的精怪会在漫长的时间里失去生命力，最终归于自然。无论是什么样的形式，遭遇的妖灵精怪都会有所察觉。

“什么时候发现的？”

“大概，是在温家挡了挂灯开始吧。从那以后，手就常常没有知觉了。”

占十方想起，那时姜翎为了救温诗诗，徒手成拳打碎挂灯。当时姜翎的手背被灯罩碎片伤得血淋淋，但她却只是微微皱了一下眉头，之后管家阿姨帮她处理伤口的时候，她也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那时候，占十方只以为她特别能忍，没想到是毫无知觉。

原来，早在那个时候，她就已经察觉到不对劲了。

占十方盯着微微跳跃的火苗，心像是被揪了一把，沉闷得喘不上来气。姜翎当时的异常那么明显，自己却没有注意到，如果自己细心一点，说不定，说不定就……

“不必自责，就算你早一点发现，也无法阻止天人五衰。”

“那……大概还有多长时间？”占十方刻意避开了某些不吉利的字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