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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步紧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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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下方开春,去岁的积寒渐散,水气堆砌在绿墙高瓦之上,湿漉漉一片,不时有饱满的难以承受重量的水珠从屋檐上滴落,溅起一地泥泞。

温毓不喜欢身旁围着宫里的医师伺候,只允许他们定期为自己把脉,而从不愿意他们在旧燕府以看药的名义四处走动。

“有容栖一人看顾便足够了。”温毓如是说。

静养了数月,温毓比前些日子看起来有了些精神,可脸上气色依旧不好看,唇色惨白无甚血色。

燕清安难免宽慰道:“唐氏医馆也总有病人,容姐姐忙里偷闲次次大老远跑来府中也周折,她不在时让宫里的大人帮忙也无妨。”

尽管容栖反复强调,宫里医师开的药方没有问题,甚至因从宫里寻来的药材稀罕可贵,照着他们方子喝药总比她抓来药煎强上许多,可温毓说什么都不愿意照做,宁愿拖时间捱着。

燕清安倒不担心宫中人会对她母亲做手脚,她既然已经留在了大临,皇帝于情于理都不会为难她们这对孤苦的母女,甚至看在温玹送来的钱粮的面子上,更为优待二人。可她终究拗不过温毓,只能一而再再而三地向卫氏强调要及时提醒温毓喝药。

温毓病恹恹地起身靠在燕清安身上,示意她将枕边厚厚一摞的黄麻纸捧起来,轻声向她描述过往旧事与心境。

自从病倒之后,温毓一改常态,从前的她从来不会提起自己与燕吾的曾经,可她如今却总是会有很多话想对燕清安说,告诉她她的父母当初是如何相识、相知、相爱与相离,她的父亲又是个怎样的人,是位怎样的将军。偶尔聊到记忆模糊之处,她就翻看自己年轻时因为思念丈夫而用笔墨记下的点点滴滴,重新续上上一段未完的话题,再度娓娓道来。

燕清安时常看着手中泛黄发烂的纸张,上面的字迹娟秀整洁,却被岁月的侵蚀消磨了墨痕,一如母亲记忆中的父亲,历经滚滚时光,终究不再清晰。

她想,在无数个孤独痛苦的夜晚,母亲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在微弱的烛火中回忆她为数不多的甜蜜往事,情至深处,思念便像一把利刃,将她的心一点一点剜空,她或许会因为某个瞬间遗忘了过往的微末细节而难过,或许会因为想到二人玩笑般的命运而唏嘘,但她一定不会再快乐了。

她害怕忘记他,便一遍一遍在纸上将回忆篆刻,企图将一切都刻进骨血,在她死后一同葬进黄土,生不能同寝,死不能同穴,唯有抓住虚无缥缈的记忆才能让她略略心安。

“我原以为这些话、这些事,母亲一辈子都不会同我讲的。”

黄纸黑字,记录的不是才子佳人的风流,而是一位妻子半生的苦楚。

温毓笑了笑,不,她只是牵动嘴角,无力地将视线移开,仿佛不去看这摞黄麻纸便不会心痛一般,自欺欺人道:“是啊,我也以为我这辈子都不会再提及这些事了。”

她的身侧明明早已弥漫了一股颓废的死气,可眼睛却明亮如炬,像是寂夜里骤燃的鬼火:“可我开始害怕了。”

“从得知他死讯的那一刻,我就开始害怕,沧海桑田,他不再留名国史,没有人会记得他,没有人会知道他,他本就是个孤儿,无父无母孑然一生,无人疼惜无人怜爱,好不容易凭着自己的本事杀出一条血路却又成了一场空,我若是把这些话咽在肚子里死去,那他在这世间真的就什么都不剩了。他的名字,他的事迹,他的功勋,旁人一无所知,若是连你都不知晓,那该多遗憾。”

她语气平淡,却似哽住一般:“可我快忘了……”

温毓捂住脸,泣不成声:“他到底胜了几场仗,占了几座城,收了多少地,我真的快要记不清了,我甚至不记得他长什么样了,不记得他的眉眼,不知道黄泉路上还找不找得到他……”

“我与他定情时,曾共同入过画,那幅画就挂在新房之中,抄家时,官兵将府中糟蹋得一塌糊涂,连那幅画都一并烧了,连灰都不剩。”

“我以为我会永远记得他的……”

年少情浓时的分别,都会化作晚年的痛彻心扉,温毓哭得像个孩童般无助,口中不停喃喃:“清安,你不能怪你的父亲,你不要恨你的父亲……”

她的手攥不住燕清安的手腕,只能紧紧扯住她左手腕的红色绸带,那巧妙的结被温毓拉扯而解开,长而细的腕带脱落,蔓延在手腕上的可怖疤痕暴露在空气中。

燕清安垂眸问道:“那母亲怪他吗?母亲恨他吗?”

温毓噙着泪水摇头,燕清安点点头望向窗外:“那我也不怪他,我也不恨他。”

窗外有飞燕掠过,鸣啼着扇动双翼。

祯郇五十八年的春天来了,她只有一个心愿,愿母亲可以平平安安地度过一个又一个新年的春天。

煦煦和风吹来了春意也吹来了新生,天子欲祈求新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决意行农耕祭礼,以祀神明,祭天祖。

农耕祭事关重大,举朝上下都万分重视,皇帝更是将准备春耕谷物的事宜全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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