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影自怜
山下有几位身着僧袍的和尚接见,为一众人等引路,萧允贞先行下了马车,与萧应祁一道走在前列。
因是公主祈福,自然不可怠慢,萧允贞从宫中带来了不少奴仆,皆跟随在后,见一列列的宫婢规规矩矩跟了上去,燕清安才默默从马车上跳下来,悄无声息地跟在队伍的末端,一齐上了山。
她鲜少出盛缁城,第一次出城事出有因,为着施水县一事东奔西走,还未来得及好好得见一番城外的景色,便被召回宫待命。
现今她虽为着私事,也不见得能完全放轻松,可真正踏上山道的那一刻,她心中仍然有股难以言喻的雀跃。
这里离缙宫相离甚远,是一片难得的自由之地。
她虽从未来过祁山,眼前之景却似曾相识,她早已将楚確绘制的画卷观摩了千百遍,卷中祁山的峰和水,林和鸟,路与寺都和眼前之景重合,她畅快地深吸一口气,吐纳之间觉得灵台清净。
山道两侧是苍苍翠翠的竹林,哪怕在秋日,那浓郁的碧色也叫人心中生喜。竹节遒劲,直至云霄,似要冲破山林的壁障,偶有强厉的秋风吹落高挂的竹叶,也不觉萧瑟,只觉翠竹傲然。
这里,便是他曾经生活过的地方。
忽然,她听见身侧有人低呻了一句,她偏头看去,只见与她并排走的宫婢不慎拐了脚,她下意识伸手去扶她,才察觉到身前的队伍已经松散了不少。
祁山山道不平,一不留神便容易被道中山石磕绊,加上随侍萧允贞的皆为女婢,体力不足也情有可原,她看着眼前的婢女走走停停,时不时停下揉腿,便低声向身侧的宫婢发问:“还走得了吗?”
那宫婢拧着眉,疼得眼角直冒水光,却还是撑着一口气道:“多谢姐姐,我没事。姐姐莫要管我,还是尽快跟上队伍才是,我一个人也无妨。”
燕清安抬头瞧了瞧渐行渐远的宫队,才知二人已然落到了队伍末尾,摇头笑道:“无妨,通往百岁寺的山路只此一条,慢慢走便是,你靠着我也省些力气。”
那宫婢感激地看了她一眼,忍痛加快脚程。
夕阳渐渐垂下山头,正当燕清安琢磨着还有多久才能到寺中时,就见前方有人逆着队伍的方向朝她们走来,她定睛一看,是萧允贞身旁的贴身侍女阿桂。
阿桂看着远远落在尾端的二人,刚想说话,便被燕清安身旁的小宫婢截住:“阿桂姐姐,是我不慎崴了脚,耽搁了时间,我们这就快些走。”
燕清安微微讶异,心中也猜到了几分——想必是她见萧允贞的贴身侍女赶来,以为是公主不满二人耽误了行程,便派阿桂来问责的。她方才急急开口,许是想先认个错,不叫燕清安受牵连。
阿桂许是也想到这一层,微微拧着眉舒了一口气,她看着燕清安,轻轻笑道:“无碍,只是公主派我下山来看看,以防漏了人。马上就到百岁寺了,两位殿下在前路山腰的亭子里歇脚呢。”
应当是萧允贞没见到燕清安人影,这才叫阿桂下来寻人的。
燕清安装作一副顺从模样:“阿桂姐姐,后边没人了。”
她见阿桂眉心一跳,嘴角不住抽搐:“既……既如此,那便慢慢行路,公主说不着急。”
燕清安又点点头,笑言称谢,随后看着阿桂似逃一般又上山去了。
她与小宫婢抵达亭子时,果然瞧见萧允贞和萧应祁坐在亭中,二人似乎在低声交谈着什么,萧允贞眼里闪着异常兴奋的光亮,而萧应祁则侧身靠近她,不时点头,嘴角亦带着笑意。
该说不说,萧允贞当真喜欢这位兄长。
她正要收回眼神,不料此时萧应祁恰好抬眸,二人的视线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碰撞,她看见那双漂亮的黑眸,映着黄昏的色彩,熠熠生辉。
她的呼吸在一瞬间变得异常急促起来,正当她着急地想要低下头回避他的目光,他却先她一步撤回视线,重新看向萧允贞,连脸上的神情都没有发生改变,依旧淡笑,好似刚才的对视只是一场她顾影自怜的错觉。
她有些庆幸。
可她又有些胸闷。
他当真没有认出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