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影自怜
燕清安因落水一事称病不起,假借养病的缘由躲了好几日,没有外界的干扰她一身轻快,连心情都明朗了不少。
皇帝自梁子谨手中获得长平关舆图,即刻令人快马加鞭送去前线,本想着允梁子谨免去科考便可入朝为官,却被这位男子婉言谢绝。
想来也是,看梁子谨的行事风格,也不像是愿意被拘束在朝堂的人。
在她病中时分,何怿也有意探望,她心中好奇,顺便问了一句:“为何舆图会在梁子谨手中?”
何怿讳莫如深地看着她,低声解释:“那舆图是他亲手绘制的。早些年间他游遍大临山川江流,就连边境也踏足过多次,对大临地域了然于心,此次回京也不过是为了整理撰注舆图,恰巧长平关战事在即,他便借机献图,好了却陛下一桩心事,也让九殿下多了份倚仗。”
她听闻当日在行宫中,陛下将曾经出访过东璞的使臣以及颇有德望的数术学究集聚一堂研究此舆图,皆赞此图精美详实,比历朝历代传承下来的旧图更为精确明了。
她记起初次与梁子谨交谈的场景,不禁叹谓他当时的冷言冷语倒尽是谦逊之词了。
梁子谨出身望族,却志不在朝廷,他放荡不羁又极具天赋,游走世间不过是乐趣,下笔却又能绘就人人趋之若鹜的舆图。
“他虽总是说自己一介庶子不足挂齿,因不务正业与父亲生了嫌隙,可你瞧着,整个大临处处可见梁家的产业,梁氏底下的奴仆哪个对他不是恭恭敬敬的?想来他父亲恨铁不成钢,拗不过他的性子,又舍不得让他受苦受委屈。说什么庶出,倒成了他不近人情的借口。”
梁子谨想必是拿捏了他父亲的心思,所以对于梁氏家产,他招呼起来倒是一点也不客气,全然不似什么“被扫地出门的不受宠的庶子”。
燕清安深恶痛绝:“恃才而骄啊。”
何怿点头:“他生性如此,性子冷淡,不愿与人亲近,可自恃才气,总有些傲气在身上,可这样的人,自然也是有清高的资本的。”
明明理应是满含不满的话,从何怿的嘴巴里说出来却又显得极为真挚敬重,她看着他正义凛然的模样,她痛心疾首:“甘心如芥啊。”
亏她一开始还对梁子谨心生一丝的怜悯,如今想来还真是杞人忧天了。
也难怪当初何怿会拜托他与她一起前往施水县,若非梁子谨的有心提点,想来燕清安也没法那么快探破县中怪事一案。
何怿又好生嘱咐她要好好休养,自己午后仍有公事在身,便不再叨扰。
燕清安算算时日,自己躺在屋中许久,也快要到中秋了,她老老实实向红鸳坦白自己想去一趟百岁寺,若是久病待在宫中反而不好行动,红鸳意味深长地盯看她良久,才语重心长地叮嘱她行事再莫张扬,便以休养的由头让她回府。
另一边,燕清安却告知温氏,红鸳有要事托于她,称病是假,她要出趟远门是真,事关重大,切不可外露此事,只让温氏装作在府中照顾她的假象便好,于是才放心地于中秋前两日,悄悄上了从宫中行出的、萧允贞前往祁山的马车。
萧允贞颇不悦:“你可是安顿好了?你要想好了,若此事败露,我可不救你。”
燕清安点点头:“放心吧,前些日子我被傅渺然推下水,便一直称病从不外出,没有人会在意我,况且我母亲久居府中,也无甚外人在府中来往,众人只知我久病难医,谁能想到我会偷偷跑去百岁寺。”
宗练对她说过,自皇帝罢免陈泽,陈泽便身居百岁寺多年,一直带发修行。而燕吾伏罪那年,陈泽仍然在职,当初审问燕吾的也正是以陈泽为首的一众吏官,她今日势必要随萧允贞同往,便是想要问清楚当年父亲认罪的细节。
“只是……”她不解,看向萧允贞,“为何九殿下也来了?”
萧允贞掀开车帘,望向并行的另一辆马车,叹道:“我既向父皇讨旨去祁山,他自然而然就想到了九哥哥,楚確的旧居便在祁山,他以往年年又在百岁寺随侍帝后,对那里颇为熟悉,若有他同行照料,也省得父皇忧心我的安危。”她转头见燕清安仍然不安,宽慰道:“无妨,左右不过在祁山待几日,你和他不甚相熟,届时你隐在我随行侍女之中,他未必认得出你。”
燕清安点点头,心中却有别的心思。
她与萧应祁,其实也算相熟的。
“此去祁山路途遥远,恐要到太阳落山才能到,你大病初愈,先歇着吧。”萧允贞支着脑袋,百无聊赖道。
她依言闭上双眼假寐,感受马车平稳地向前行驶,思绪却渐渐抽离脑海。
这一路果真走了许久,为着尽快赶到祁山,马车一整日未曾停歇,终于在黄昏之际行至山下。
百岁寺就在祁山山腰,山道绵长狭隘,崎岖蜿蜒,轿辇难以通行,只得步行上山。
寺中有僧人敲钟,沉厚的钟声宛若亘古长鸣,一遍一遍回荡在山中,震得山风剌剌,让人不觉心生虔诚恭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