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之于口
的人手里。”
她心中微微一动,她总觉得,眼前的少年虽然与自幼生在宫里长在宫里的贵人不一样,可是他的身子里流淌的依然是天子的血,本质上,与她终究不是一路人。
她以为,他这样高高在上的人,注定是不会注意到她卑微的回避。
她厌恶这种感觉,也讨厌自己以血脉为枷锁被困住的、一眼望得到头的人生。
可她不得不承认,纵使自己再不齿这样懦弱的自卑,可面对他时,面对所有可以睥睨自己的人时,还是忍不住会低下头,将身段埋低。
少年口中的“关系”,究竟是什么?
他从第一次出现在她生命里开始,他无心的一举一动似乎总能救她于水火之中。
没有人不会感激照进黑夜里的一束光,没有人不会渴望抓住浮溺时的轻木,没有人不会靠近冬夜里的篝火。
没有人能拒绝本应坐高台、却起身蹲下对蝼蚁散发善意之人的一双手。
至少她不能。
他们究竟是什么关系?
她侍奉他的父君,他是皇子,她是臣,他们生来就隔着一道名为“权力”的鸿沟,可她受惠于他几多,这样的恩情该如何偿还?
她曾卑鄙地妄想,倘若,倘若他跌落尘埃,她一定会像他出现在她面前一样,向他伸出援手,将他曾给予的恩惠悉数奉还。
可是,经过那么多的事情,她才惊觉,一直在算计里周旋挣扎的是她,在她看来无法转圜的境地,他往往轻轻巧巧一句话便能轻易破解,无论是她面对天威跪在御花园时,还是在医馆面前应对傅家三郎时。
还有初见那夜,她狼狈不堪地被两位刚刚违背宫规将宫女溺亡的宦臣发觉之时。
无人会在意他的过往,他只要站在那里,便无人敢违逆他。
哪怕他这样温文尔雅、文质彬彬,哪怕他这样平易近人、待人和善。
他永远站在她无法企及的高度,永远不会如她龌龊的想法那样,从高处堕落,等待着她的救赎。
她为自己的窃想而不耻,既不敢也无颜再堂堂正正地面对他,面对这个曾帮助过自己数次的少年。
原来,在她看来这样高高在上的他,也会注意到自己卑微的回避。
他没有恼怒,没有疑惑,而是以最自然的方式驱散她的不安。
她沉默看着他手中的面具,并没有接过,良久之后才开口:“方才允贞说我戴着它不伦不类的,想必它并不适合我。”
萧应祁走近一步,亲手为她戴上面具,他的行为出其不意,让她没能及时避开,便只好由着他动作。
天上在飘雪,细碎的雪花如玉屑,一落在头上和温热的肌肤上就化作一抹凉意,他的指尖意外拂过她的侧脸,带走了冬夜的冷。她透过面具看着他利落地再次退后半步,像是生怕越了雷池再度招她不适。
他认真地看着她的双眼:“你与太阴自幼相识,理应比我更了解她,也理应比我更清楚她所言何意。她从未觉得这面具不适合你,她只是不希望你被无以复加的世俗枷锁所累。祝史‘玄鸟’祈佑天恩,乃是因为大临开国时分战火连天,百姓苦不堪言,世人若能安居乐业便是她心之所愿,故甘心以身献神。”
他的声音沉稳如斯,仿佛站在她身前的不是个年方十五的少年人:“如今大临太平,天下之人也不再如从前信奉神明之力,反而将皇恩视作天恩,巫祝自然也不必以天下为己任。你也一样。”
今愁古恨,宅心知训。
从她踏入皇城那一天开始,从她在定天阁执笔提下第一个字起,就注定了她与寻常官家女眷全然不同的命运。她与师胧卿不一样,她的身后没有显赫的家世,没有人能把她从皇宫里拉出来,她最终只能走上与红鸳、与历代所有被唤作“祝史”的女子一样的道路,像无根落叶一样依附着皇权,从那滔天的权势里窃走一杯羹。
她终将如红鸢一般,换上合身的、华丽的、繁琐的朝服,隐于皇位之后,用一双冷漠的眼睛注视朝堂众臣,当一把为座上君王斩去纷扰的刀,这是她不得不接受的选择,也是她退无可退的命运。
所有人都这么认为,包括她自己,除了萧允贞。
合适什么,不伦不类的。
“或许这样的人生是你终其所有也无法改变的,皇权天恩属于你,你却不属于皇权天恩。”
不过,你若是喜欢,本公子送你就是了。
“不过,你若是有一颗因大临社稷而博爱的心,因大临百姓而仁爱的心,有一颗宁为天下付出一切的决心,我也一定会坚定地尊重你的意愿。”
他语气温柔,将公主未宣之于口的承诺句句剖析,道与她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