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国
食。』后人因以为乐章也。」
贰、逍遥游
浔水杏,武陵桃,灞上游子绝远道。
阳乌乱,阴兔藏,楚中狂士忘高堂。
江守谦知道自己大限将至。
头疼脑热,耳畔还响了一宿丧歌。这两联非骈非对,似通非通,他竟然四十余载都未忘却,仿佛只等病入膏肓的时刻骤然记起。高热中他甚至瞧见了高唱这两句的人的脸孔。那是个披头散发的男子,形销骨立,青衫落拓,十指皆有冻疮。江守谦看得异常清楚,仿佛那人正绕着病榻徘徊。他甚至望见青衣人草鞋底薄如细麻,腰缠悬环佩的系带,下裳却无一环一佩。青衣人全身上下清楚明白,唯有脸是在雾里化开的一团淡墨。江守谦越看越疑心那男人便是年轻时的自己。念及此,他糊涂起来,分不清还在不住送丧的嘶哑歌声究竟是只存在于他幻觉之中的往昔魍魉,亦或是病榻之上的阉人弥留的嗫嚅。谬矣,若他真唱起歌来,守在床尾的合安定然早已惊醒。
夜风自窗隙中漏进一缕,江守谦恢复了须臾清明,粗喘着翻身。当年唱丧歌的人绝非己身,那年他才九岁;然而他瞧见的青衣人却未必是旁人。滞留江侧的人家大都落魄,那日送葬的丧主却凑足了灵幡,长长的队列循江岸缓行,引得倾城出动。明明与同来的阿兄失散,江守谦那时莫名忘了惊惶,只怔然在道边看着。阿兄终于找到他时开口便是怒斥,他一字未听进,却潸然泪下。阿兄手足无措,以为苛责失当。实非如此。纵然不知被抬着往青冢中送的是谁家何人,江守谦隐约明白,若他、若阿兄亦或是阿耶阿母在这渡口丢了性命,出殡时绝无可能有这般大的阵仗。若潦潦草草绝命,与从未活过无异。九岁的江守谦因此哀哀而泣,如今他却不必为此而哭了。身后事皆准备妥当,神道碑文与石椁都刻好,只等内相咽下最后一口气,好风光大办一场。
送终之人却都来得太早。毕竟谁都没料想江守谦这十数年药石不离的病弱之躯,竟能与急病两相撕咬数月。上上品的温言软语尽数在早些时候说尽,来探望的人便一次比一次寡言,而后索性不来。江守谦也不在意,人之常情,况且他真正想见的人若非早在九泉之下、便居千里之外。再者,明知他无药可医、却还信誓旦旦地摆出他将大好的模样,江守谦见了只感到厌烦。他半生营营,即便尊为内相,终究还是仰人鼻息过活,只有在成了半个死人之时,才有了不惧人脸色的底气。不愿见的人来探病,江守谦便佯作癫狂或昏睡。他心知来客转身离去时便勃然变色,大抵还要在心中骂几声阉狗不得好死。可他何曾怕被人多踩几脚?若身在高位病终算不得好死,古往今来又有几人能得好死?
客死他乡又如何?若无故乡何谈他乡?
枫叶已红,近在窗外,他却因久病无法起身赏看,但又何妨?他非骚客,景物终究不过景物,不足以生情。
叶有枯落之时,春华与坟茔亦皆有再开之期。今上嗣位有江守谦一半功劳,是以虽贵为天子,却对区区中人礼遇有加。然则此后风云翻覆亦未可知,宿敌或重开江守谦墓上封土,开椁劈棺将他枭首凌迟。
荻芦齐平,难分伯仲,官家养芦化成荻,芦生不止自成积*。江守谦虽不立朋党,父兄已故,却并非全无亲族。若果真势随身灭,未免祸及子侄。思及阿兄的一双儿女,江守谦□□着再翻身,牵得额角突突直跳,如有热蜡滴落面颊。思虑过甚,他头痛欲裂:说了无牵挂也可说了无牵挂,真细究起来,可挂心之事又难悉数。
花尽工夫才笼络住的神策军是其一,内宫三司六局中人是其二。若说阉人为狗也不为过,怕是他尸身未冷,他们就早为死人留下的残羹冷饭咬得你死我活。昔年江守谦便从兽群之中杀上内相之位,对其中门道自然了如指掌。若内宫党羽倾轧,外朝又当何如,天子又如何自处?江守谦索性不再想下去。他这病得真不是时候,也真是时候。念及此,他心头便生出一股荒唐的喜悦。世人忌死贪生,他却无所谓其中得失,甚至还以死为喜,大约已久病成狂。
秋夜漫漫,江守谦疑心自己熬不到朝旭拨开晨雾之时。
索性就在合安打盹时,静悄悄地咽气也好。
索性就这般熬下去,熬过冬至,挨到春分,兴许能苟且偷回又一年。
主掌内宫大小事近十载,江守谦不止一次怀必死之觉悟。唯有此回,他当真跨过了那道门槛,徐徐踏上无归路途。身如火烧,心有清明水镜,自凉夜寂寂中汲一瓢饮,恍如回到他入宫那年。琐碎微末之处早已忘却,他只记得那时同是独卧冷床榻,为高热辗转反侧。内相江守谦渐渐自老病弱躯中升起,孤魄离魂,梦中茫茫然穷途将哭,骤然坠进面白无须的少年郎身体。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江守谦疑心自己将死,却满脑子尽是谩骂。连内宫门都未跨进半步,熬不过势后三日卧床之苦,岂不徒为人笑柄?自良家子沦为中人确是他心甘情愿,然而这般折磨却在意料之外。若非阿兄有疾,下下品流即便为吏,俸禄亦不足加餐饭,他又何至于……江守谦思绪兀地止住。一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