逼近
扇柄轻敲紫檀桌面,明潇目视远处连绵的青山,低低发问:“你说话很收敛,常常留有余地。你同谁说话都如此小心,还是只针对我?”
长公主的疑问多如牛毛,燕峦有些猝不及防,他不解地瞥了一眼长公主,这一眼的停留甚为短暂,待眼神挪开,他仍未答话。
“和你说话好累。既怕你不肯说实话,又怕自己说错话伤了你。”一片薄云悬在半山腰,明潇寻觅着它的踪迹。
她不在乎燕峦伤不伤心,若非她的心病需要控制情绪才有望痊愈,她早打翻了矮桌。
这话说得漂亮又虚假,假到燕峦备感恍惚,还以为明潇善解人意。
不及燕峦做出反应,明潇再道:“那味石菖蒲,我想请你帮我添进去。”
燕峦一时不知该先答什么。
他说话七拐八弯,长公主则直来直去,这两种风格的人本就不适合相处,况且,他在长公主跟前不得不放低姿态,浑身不自在。话说回来,长公主虽霸道,但她似乎是个好人。
既然如此,是否为明潇调制香料便成为一个需要思索的小问题。
燕峦未急着给出可否,而是轻轻“嗯”了一声,尾音拐了一个弯。
“御医调制的安神香不好,用久了便失效。”末了,明潇语气坚定道,“我相信燕公子。”
她给了十足的面子,希望燕峦心中有数。
明潇立即再进一步:“你居住在哪里,七日后我安排人去取香料。”
金素已取来岑娘子遗作,双手奉与燕峦。
既然长公主愿意出借岑娘子的绘虎图,燕峦理应有所报答。念及各自身份,他垂首接话:“寒舍简陋,某亲自送来。”
明潇点头说好,嘱咐道无需调制太多,半盒足以,又命金素妥帖地送燕峦出府。
长公主府五步一楼、十步一阁,曲水草木交相辉映,碧瓦朱檐错落有致,美得如临仙境。
金素引着客人穿过条条回廊、处处林荫,她与明潇相伴多年,太懂得燕峦为何得到青睐:“为殿下研制香料的事便有劳燕公子。殿下常年夜不能寐,小人见了总要心疼。”
不远处,几位俊秀的郎君藏在廊柱后,窃窃私语得热闹。
“他是谁?殿下想养他?凭什么?”
“若又来一个,咱们见殿下一面就更难了……”
燕峦飞快地扫了一眼,继而看见的就是衣着不俗、相貌更是出色的郎君们围成一圈的景象。意识到自己成为谈论的中心,他当即挪开视线,加快了脚下的速度。
这些郎君在府里是个什么样的存在?
养来消遣的面首?
金素向廊柱后抛去一记凌厉的眼刀,郎君们纷纷做鸟兽散。
她跟上燕峦逃命似的步伐,解释道:“燕公子莫要多心,他们只是府中的乐师画师,闲来无事时喜欢搬弄口舌。小人会回禀殿下,定会好好责罚,请您不要放在心上。”
“无碍,我不会多心。”燕峦想起明潇的小动作,体贴地提议道,“姑娘还是莫要告知殿下了罢,别给她徒增烦恼。”
金素为他的善解人意感到欣慰,这样的人留在殿下身边必然乖巧懂事,不像那群爱嚼舌根子的男人,成日争风吃醋、背后议人。
她面露微笑,将此事假假应下。
金素回到后院时,狸奴已跑得没了踪影,她满院寻了一圈,失望道:“那小东西又跑得没影儿了,我还打算抱它去玩的。”
明潇笑而不语,她残疾的时候,也是收养狸奴不久的时候。
狸奴乱跑时,她只能卧在床上,盼着自己早日去死。便是在那个时候她与狸奴结下梁子,毕竟一个健全矫健,一个行动不便,哪能不愱恨。
所幸她熬了过来,今日夏风柔畅,碧空如洗,如此才得以看见。只可惜,狸奴幼时起就对主人心生介怀,它想被抚摸时便凑上来,摸完便溜,翻脸无情。
“府中几位郎君议论燕公子,不知燕公子听清没有。”金素拿起团扇,为明潇轻轻扇动,“话说得不堪入耳。”
“一群长舌夫。”明潇倏然拧起长眉,百般不悦,“这样的人不必留在身边。他们议论燕峦,背后未必不会议论我。你可记得是哪几个,统统赶出去。”
金素咋舌,连忙拍着明潇的肩头降火:“殿下消消气,好不容易寻到,又好不容易教出来的,责罚他们一顿便罢了。”
未料明潇玉掌一掀,未来得及收起的砚台从桌角跌落,摔出细微的裂痕。金素不惧长公主的怒火,她默默拾起砚台,一言不发站着。
须臾,明潇拉过侍女的手,声音沉闷,难掩愧疚:“……不该冲你发脾气。”
她积攒的怨气太多,再也无法忍耐。
金素心有委屈,她瞥着嘴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回握住明潇温凉的手掌:“无事。都是那群长舌夫的错。我明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