逼近
“……没有。”
燕峦摇头的动作缓而柔,下了雨,殿下借伞给他,他来还伞,再给她一幅画。
等他出府,两人就不会再见面,仅此而已。
明潇对他欲言又止的模样甚为不喜,她一向喜欢有话直说的人:“你到底想说什么。”
燕峦面庞上的潮红未褪,只余薄绯,那对亮如点漆的凤目淡淡觑了一眼长公主,又徐徐收回:“瞧见了殿下眼边的乌青……”
顿了顿,他又补了一句来缓和气氛:“您未休息好吗?”
与冬天相比,明潇的身体好转许多,不再那么清瘦,脸颊亦红润有光。不过她五官清冷,饶有再好的气色,也让人觉得不好接近。
她不觉得这是燕峦真正的答案,但已无心追究。
玉骨团扇轻摇,明潇极目远眺,言语里有不易察觉的惆怅:“夜深宜梦少年事,昨夜难眠。”
少年事啊,燕峦眸色忽沉,凡是值得回忆的旧事,皆有价值,他并不是爱做旧梦的那一类人。
他捏紧墨笔,真诚道:“殿下安神用的香料若能调整配方,兴许效用更佳。”
刚刚他从风中嗅到的香气,显然来自明潇的衣衫,那道方子从前他也爱用,故而明白。
明潇听出燕峦对调香当有一定的理解,遂说道:“你不能只说不做。既然你开了口,那你可懂调制香料?”
燕峦悔意涛生,他无措间抓住的稻草,居然化作绳套,牢牢套住了他:“仅懂皮毛。”
明潇捏捏自己的手腕,她居然真的诈了些东西出来。
“自谦太过,只会招人厌烦。你的老虎画得栩栩如生,字也极具风骨,昨日却偏说不堪入目。”明潇拿起《山君图》,只见年号与日期已写完,独少了画师的名字,遂催促道,“赶快写上。”
燕峦重新提笔,脖颈稍稍弯折。他虽纤细,却不孱弱,躯体骨骼间藏着一种生机活力。
明潇明目张胆欣赏他的姿容,忽好奇起来:“燕公子是哪里人士?”
燕峦眼中划过一丝不自然:“平州人。”
“你有难处?”明潇察觉到他的排斥与疏离,不退反进,追问道,“不妨说给我听。”
“都是个人的私事,不值一提。”对燕峦而言,明潇仅是个两面之缘的陌生人,又是高不可攀的公主,他属实不愿多谈,“殿下,字写完了。”
明潇讨厌极了燕峦扭扭捏捏的样子,她接过《山君图》时颇为愤愤,手劲甚重。
画卷几乎是从燕峦手里被拔了过去,燕峦一愣,惶然地瞥了眼明潇,殿下生气了吗?
明潇仿佛能窥见他的心声,板着脸冷冷道:“你不许再说话,把嘴闭着。不许再气我。”
……好生霸道啊,燕峦轻拢肩膀,默默垂眸,他也没说过分的话呀,她生什么气?
似乎过了万年之久,明潇的眼睛都要在画纸上盯出洞来,可惜唯有松柏画得不尽人意,除此之外毫无缺憾。
她没能揪出不足,便冷哼一声,指尖点着题字:“松树画得不好——这是你的表字?”
燕峦点头称是。
他的表字取得早,外人都以为他年已弱冠,其实他今载唯有十九岁,青春年少。
“燕衔云。”明潇抿了口凉茶,唇齿慢慢碾磨燕峦的名字,思绪难猜,“听起来还行。”
燕峦忐忑地抬了一下眼皮,发现明潇正按压手腕处的某个穴位,他的脑中蹦出一个猜测。
那是起怒起哀的人,才会按揉的穴位。
猜测毕竟是猜测,长公主若不主动问,他必然不会主动提。
明潇患有心病,情绪波动不稳,恼怒时口不择言,伤人真心。她虽有意克制,倒也无法次次都能收敛脾气。
“我一个瘸子尚且珍重自身,你才华等身竟妄自菲薄,当真是——”
明潇咽下“惹人讨厌”四个字,改换回:“当真该改一改。”
燕峦的面颊渐渐燥热,他在同窗间寡言孤僻,又没有什么交好的友人,很少受到诸如“才华等身”之类的夸奖。
他忽视了明潇的建议,将重点落在赞美上,近乎喃喃道:“是吗……”
“我说是,就肯定是。”明潇扬手唤来金素,兑现了南山上的诺言,“去取岑娘子的画作来。”
燕峦心底发热,目光轻如鸟羽,柔和迅捷地扫过明潇唇畔。
他应当做点儿什么,回报她的恩情:“香料里添石菖蒲,可以助眠;茶水里加白菊,可防双唇干燥。”
明潇轻啧一声,玉骨团扇凝滞在夏日的微风中:“方才半眼都不敢瞧,这会儿又盯着我的唇看?”
她好像在笑,奈何团扇遮住容颜,燕峦只能看见她明亮的双眸。
桌底下,燕峦攥住衣裳:“某不再看便是了。”
寡言、拧巴的人最难相处,今日明潇深有感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