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衣

回到家，江允初脱下书包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取出校服，直冲去阳台。

她在水盆里蓄了些热水，将校服摁进去完全浸湿后，取来肥皂在污渍处来回摩擦，而后用力地反复搓揉出泡沫。来来回回将校服洗了两遍后，又将它丢进洗衣机再滚一遍。

周六的清晨，江允初将带有淡淡的清爽肥皂气味的校服挂到窗外，特意摆到最靠近朝阳升起的位置。

阵阵细微的凉风刮过含笑的面颊，她静静看着蓝白色的校服在风中晃悠着摆动起微小的弧度，仿佛又见到那人站在树下，银杏叶转着圈从他们中央落下，短暂阻隔了她的视线后，他的面庞又从金黄的叶片后显露出来，眉眼温柔，嘴角含着一抹浅笑。

江允初反反复复回忆了许多次那天与他相处的片段，虽短暂，但像是窗外的第一道晨曦从地平线上照射过来，令她久久不能忘。

直到周日的傍晚，江允初小心翼翼地将校服收回来，工整地叠起来放进袋子里。

平躺在床上时，她开始想象明天见到他的场景。该郑重地再次道谢的，她攥着被子蒙住自己的脸。

蓦地，她翻身从床上坐起来，急匆匆地踏着拖鞋小步走到房间门口。

小声推开房门，她伸长脖子张望一眼，确认爸妈已经睡下了，再鬼鬼祟祟地弯腰进屋找出了母亲常用的挂烫机，将它搬回了自己屋里。

关上房门后，她挂起宽大干净的校服，想要将它熨烫得平整些再还给他。

挂烫机在安静的深夜发出运作的轰鸣声，水汽凝成白雾直往上涌。

“熙熙，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屋外传来叶青困倦的声音。

“妈妈，我……我再看会儿书就睡。”

半晌，江允初满意地看向衣架上垂挂着的校服，拉链被她拉至最顶端，就像最初见到的时候一样。

周一的早晨，江允初早早来到学校。

在高三的教学楼下，她提着袋子静静等待。冥冥中像是一种神奇的预感，当她抬眼莹莹望去时，谈复临恰好背着书包出现在转角口。

江允初大步跑上去，将手里的袋子递给他，微笑着说出这句排练了很久的话：“谢谢你上周把校服借我，真的非常感谢。我已经把校服洗干净了。”

谈复临浅笑着接过，眼中流转过的光华愈发炫目。

“你上周不是已经谢过我了吗？”

江允初抬手蹭了蹭鼻尖：“多谢几次也是应该的。”

“该是我和你说谢谢才对。”谈复临忽而歪了歪头，向她确认道，“你真的不记得我了？”

“啊？”江允初一下呆愣在原地，完全听不懂他话中的意思。

她应该记得什么？

他眉头一蹙，垂眼凝视她许久，最终无奈地开口：“上周一，你在停车场帮过我。”

江允初微微皱眉回想，上周一她睡过了头，被江徐行火急火燎地送来学校。路过教学楼后面的停车棚时，身后忽然响起一道尖利的刹车声，而后是接二连三的撞击声。

她循着声响扭头望去，一个身姿颀长的男生将自行车停在最外侧，转身时手肘不小心撞到了身侧的车把手，而后一辆辆地接连着倒下去，一整排的自行车都被推倒在地。

他像是淡淡叹了口气，弯着腰开始扶车。

江允初稍稍迟疑了一秒，大步走上去，帮忙一辆辆地将自行车扶起来。

两个人一起总是更快些的，她那时候想。

眼见还剩最后一辆自行车，她低头握着的车把手，屏气一抬，将车扶正时，学校广播的早自习铃声响起。

连口气都来不及喘，江允初当即转身朝着教学楼撒腿飞奔过去。隐约听见身后的那个男生朝她说了些什么，大概是谢谢之类的客套话。

当时她满心担忧，班主任肯定已经沉着脸站在教室门口逮她了，因此连句“没关系”或是“不用谢”都来不及回答，也没回头看一眼那男生的模样，不管不顾地冲进楼梯。

“想起来了？”

江允初收回思绪，仰头看着面前眉眼带笑的谈复临。所以，她那天帮的那个男生就是他。

谈复临低头注视她的双眸，见着她眼底弥漫的薄雾渐渐褪去，灵动澄澈的眼睛透出了光亮。

她点点头：“嗯，原来那天在停车棚的是你。”

“我那时候没来得及和你道谢。”他叹了口气，像是愧疚，“还要说声抱歉，害你早自习迟到了。”

“不用不用，本来就是我来晚了。”江允初挥挥手。

谈复临淡淡扫了眼从远处走来的老师，朝她微笑道：“快去教室吧，今天别又迟到了。”

“好。”她眨了眨眼，转身走了几步，又停下脚步扭头回视过去。

这是第三次，她望着他的背影。

“再见。”她小声呢喃着补上一句。即使谈复临已经迈上台阶，听不到她的这句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