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我哑然一笑,揉了揉他的头发:“傻孩子。”
他笑了笑,起身告辞道:“很晚了,我先回去了,阿姐早些睡,明日若是身体不适晚些出门也无妨,便是千秋基业也不急于一时。”
“好,回去吧。”我笑着应了。
大约是得了我的允诺,他的样子比来时看见的要轻快了许多,我看着他有时觉得就像看见幼时的自己,可又觉得比起我,无意似乎要更加敏感,有的时候我也有些无措,不知道要多细致的呵护和关心才能让这样一个心思细腻到时时事事都会感到有些忧愁的孩子好好长大。
光阴水一样的流过,不觉间回神惊觉竟已过去了五六载。我越来越像一个真正的云州人一样的生活,不再对长达半年的寒冷冬日感到惧怕,对于九十月飞霜亦不再感到惊奇,也渐渐习惯这里粗犷简单的吃食,有的时候甚至觉得,如果余生就这样在云州度过,也未必不是好的一生。
可这建立在不稳根基上浮萍一般的安稳幸福并不牢靠。不知道何时来的一阵疾风骤雨就会将它全部摧毁。
平章六年五月初十,逍遥侯过世,皇帝深感痛心,亲自去逍遥侯府为其扶灵,甚至三日后追谥逍遥侯为哀帝,并令天下人服丧。
逍遥侯的过世,说一句实话,其实我并没有多少哀伤,也许我们之间的父女缘分便只有那短短的数年,所谓情分,自我离宫后便稀薄的可怜了。只是为人子女,还是感念生养恩德,我带着无意遥拜三次,上了一柱清香送他一程。
“阿姐难过吗?”
我收敛神思,看向问话的无意,他已长成少年模样,云州的风勾勒出他棱角分明的轮廓,同小时候大不相同了。
“其实早就已经当作我没有父亲了,但说实话,我心中仍然有哀恸,”我问无意,“你呢,他走了,你难过吗?”
“他对我来说不过是个陌生人,我早就不恨他了,”他已经长得比我还要高一些,除了脸上仍有些孩子气,看起来已经全然是个大人模样了,“我不恨他,也不在意他。”
我看着他天真又绝情的脸,心中有些隐秘的期待,期待他会对我说出最心底的秘密,可是他没有,他对待哀帝的过世冷漠地像对一个毫不相干的人。可饶是我心中一直隐隐担忧他无仁君之象,此时也觉得实在无法责怪他的冷漠,是啊,父亲对我幼时有几年的疼爱,我尚且被他的薄情漠视而伤害至此,无意自出生起从父亲那里得到的便只有厌恶憎恨和咒骂,他未曾得到一丝温情,又怎么可能对那个名义上的父亲有一点在意?
“我去寻十六叔有事,你先回去吧。”今日恰逢休息,十六叔和卫秦他们几个此时都在议事厅,我知道,是因为逍遥侯,不,哀帝的过世,他的死亡是某种意义上的开端。
“好。”无意应了。
我转过头,对随侍一旁的穗穗道:“我这里不用你伺候,你若想去也去吧。”
穗穗的快乐简单直接,欣喜溢出眼底,她轻快地应道:“是。”
我看着她蹦蹦跳跳追上去,无意习惯了对她一直没有迁就,并不因为穗穗步伐小而放慢脚步,穗穗追上了他后为了不落下也只好是一路小跑跟着。可她的快乐是背影也看得出来的。我在心中默默叹息,傻丫头。
到了议事厅,却只有十六叔一人,我环顾一周问他:“他们人呢?叔父只传召了我一人吗?”
“坐。”他抬起下巴示意我坐下。
“他们几个还在练功,我得空,先和你聊聊。”
我知道这不过是十六叔的借口,顺着他的话风问道:“叔父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
他看了看我,道:“哀帝过世,萧琢作此态你怎么看?”
“生前囚他至死,死后给他哀荣,总归不会是什么好动机。”
他点点头,赞同道:“我也是这么想,他登位五年,从没有停止过寻找你们姐弟下落,可见心中仍是发虚,只怕给哀帝身后哀荣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哀悼是假,引你们现身是真。”
“是,若我和无意躲藏多年,乍见得他追封父亲,他又打着什么寻我们的幌子,只怕真会自投罗网。”我道。
十六叔话锋一转,问道:“你功夫练得如何了?军中整备可还好?”
“功夫虽和兄姐们自幼练成的没法比,但比起从前自然是好多了,军中...”我答了一半忽然反应过来他也是几乎日日去军中的,为何会有此问,犹豫道:“叔父是说...”
“是,”他凝视我道,“差不多也是时候了,既然他给了这个引子,咱们也不必另寻由头了。”
我一时有些发蒙,虽早知会有这一天,我来此也正是为了这一天,可开战...开战毕竟不是小事,事到临头我竟有些本能的害怕。
他看出我的犹豫和害怕,笑道:“怎么。害怕了?这可不像你,昔日手中只有几千人,都敢对我说日后天下分封大事,如今云州尽数交予你手,只管放手去做便是,怎么反倒退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