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饮酒
江绾没个正形地卧躺在阁楼木椅上,向那位青衣公子举起酒杯,笑:“尝尝?”
祁千锐垂眸,盯着那半杯要撒不撒的酒,没有说话。
原本,他是来提醒她的。
他思来想去,谢厌此人阴魂不散,恶如蛇蝎,临走对着江绾毫不掩饰的眼神,明显是盯上了她。
他以为明显是无通宗的前辈,见多识广,多少会对这些危机防备,没想到她竟如此迟钝地在饮酒。
江绾听见一声轻轻的叹息。
十分熟悉的,无奈又怒其不争的语调。
“江姑娘喜欢饮酒?”祁千锐问,“喝了多少?”
江绾脑袋晕晕乎乎,倒十分骄傲地回答:“三杯半!给你剩了一半!”
明明是自己喝不下了。看起来只是想找个理由解决掉而已。
明明是酒量差得不行的一个人,偏偏没有自知之明,要了最烈的就暮。
半晌,祁千锐垂目,收起那杯半酒,残留的水渍润湿他的指尖:“多谢……好意。”
江绾就支着手笑。
许多的事情仿佛跟远处的夕阳那样消散。
夜晚降临。
她并不是执着于过去的人。也不想承认有些事情一开始便发现了苗头。
“伸手。”江绾语气忽然平静。
祁千锐不明所以,但依然照做。
江绾用两根指头掐住他的虎口。
灵气周转,穴位方能过渡灵气于内。此时,祁千锐体内的冥气宛如逶迤小蛇,缓缓攀出,吐着蛇信子样缠上江绾指尖。
她神情专注地看着。
混乱的,无序的,无时无刻不在膨胀。锋利又一往无前,寒芒如刺雨,瓢泼着的。
这是冥气。
同时另一边,有序平稳,没有突变畸变,温顺和缓的灵气温养着经脉。
江绾的混元真气悄悄从虎口穴渗透进祁千锐体内。
相似相溶,但又格格不入。似乎是在他体内转了一圈,很快跳脱了出来。
江绾在醉意里思考。
混元……到底是什么呢?
夫子说,它是万物前灵,上古遗物。
师父说,它比灵气强势,打起架来更爽。
师兄说,它是不可控,不可知,不能为人所用的。
江绾自小接触的是它而非灵气,当初跟随夫子上山也是懵懂的,直到后来登上十二云磐,拜入无通宗门下,还没好好修炼,紧跟着便是汹涌兽潮。
朝夕相处,生死战斗,也从未探清本质过。
她安静地注视指尖因为灵气涌流而泛起的光,因为喝了点酒,白皙的脸上泛起微红,迷茫得像森林里失路的白兔。
完全没在意对方的身躯渐渐僵直。
……太久了。
祁千锐的视线只敢停留在自己和江绾相触碰的地方。
这位脾气古怪的前辈,不知为何突然认真地端详他布满老茧的手,那些早已愈合的伤口不知为何就滚烫起来。他习惯自己的伤,也自觉不在乎他人看法,却莫名有些心慌。
这不应当。
如此心神不宁。
所幸多年的修行让他学会了忍耐,即使不习惯也能作出若无其事的模样。
明确的是,江绾——这位不知从哪冒出来的人——喝醉了。而一个喝醉了的人对于自己的行为是没有清醒认知的。
祁千锐冷静道:“前辈,你醉了。”
不可控不可知之事,理应远离为上。
理应就此收手。
然而就这样任她牵着。
江绾有些迟钝,再过片刻,才反应过来。
她不太清醒,先一步撤回了手,也没在意祁千锐的异样,却顺着嘈杂的争执声下意识看向酒肆大堂。
大堂里,来自冥境的少年翘着腿坐在正中央的木桌,背后扛着白骨森森的大镰刀,毫不客气地外放着瘆人的阴险鬼气。
端着酒下楼的向老板装得一副受惊的好样子,倒能骗过不少人。
谢厌无心欺负一个小小的酒肆老板,他本想打听无通宗宗印的情报,但这老板不知真傻假傻,没一个回答有用处。
说好的,上三宫酒馆老板,单纯容易被套话,威胁一下就什么都说了呢?
他烦心地看了向朝一眼。
或许不该心急,得等夜深人静之时再威逼出来。
上三宫不乏路见不平的志士。
谢厌随手接住不知何处丢来的小杯茶。
正打算放下,茶杯里荡漾的清茶却如小龙一样猛然窜出,直击面门!
谢厌血一样的嘴唇裂成一个诡异弧度的微笑,森森鬼气哀泣嚎叫,汹涌浓厚地吞没了小水龙。
烟雾缭绕后,木板上只残留一滩水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