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宁四年

缙云吩咐道；“帮姑娘落衣。”江黎神色无常地等着宫女帮她将身上的饰品与衣物一一剔除。

坐在主位的潋滟好似已闭上了眼，但实际上她无时无刻的在观察着这些新进宫的秀女。

没到落衣这一步时，小门小户的女儿家总是多少会难为情红了脸，而大家闺秀则会神态自如。潋滟斜眼低垂，看着面前的秀女神色如常，便心中暗暗加上了分。

衣物脱净，潋滟走下来。绕着江黎转了一圈，上下打量一番后说道：“姑娘躺到塌上去吧。”

江黎感觉自己就像一个木头人，无论是这位唤作潋滟的姑姑，或是那位缙云的姑姑。她们无论提出什么要求，她都一一满足。

在塌上，她被审视着，被触摸着，被摆弄着。最后才看见她们相视点头，潋滟转过身去回到主位，缙云说道：“帮姑娘穿衣。”

一旁的宫女便又上前来，待江黎穿完衣后领她出门。

又一个女子被送了进来，江黎麻木的走到院子的角落里。二月的风还是钝的，如刀子般在脸上打转，早上嬷嬷给她带进来的汤婆子早就冷了，可她依旧拢在怀中。刚刚在那间房子里，明明那么暖和，她却感觉她像一件物品一样冰冷。

一日初选结束，不满足要求的女子被送了回去，江黎顺利入选，需要在宫中住上一日等待明天的殿选。

明日，大抵能够决定她的命运。但无论如何，这昇安城就如一个牢笼，牢牢的困住了她，难以逃离。

次日殿选，郁鸢模仿着昨日出门时嬷嬷的手法帮江黎编着头发，但怎样也编不出嬷嬷那种感觉。江黎摸了摸头上的梅花金簪，示意郁鸢就此作罢。

殿选当日，秀女们需在紫宸殿后院等候，待唤名在前去紫宸殿进行殿选。江黎依旧站在昨日站的角落里，不与周围人交往。

“宣五品文官江昆之女江黎！”公公高唱的声音让江黎从自己的思绪中走出，江黎上前一步，行了大礼：

“臣女江黎参见皇上太后，皇上万福金安，太后万福金安。”

万籁俱寂，过了一会儿才听见一个低沉的男声传来：“起来吧。”

江黎俯身在地回道：“谢皇上太后。”随后起身回退。

坐在殿上的太后偏过头去看了看坐在主位上的皇帝，见其神色不变，回头看了看身后的潋滟，潋滟点了点头后，太后轻声说道：

“走上前来，让哀家看看。”

江黎向前走了两步，微微福身后站直。二月初三的风，好像对江黎格外温柔，刮过她的脸颊，碎发顺着风轻轻吹起，梨花络子下的水晶轻轻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

“诗书如何？”君泽正了正身型，沉声问道。

“臣女不才，略通诗书。”江黎应道，她看着那个坐在最高位的男人，眼神谦卑却不闪躲。

男人看着殿下女人的眼睛，并未多语。太后见阶下女子神色如常，也多了几分兴趣。正准备再问些，却听皇帝说道：“留牌子。”

大太监赵忠尧唱道：“五品文官江昆之女留牌子，赐香囊！”

“臣女江黎谢皇上太后。”江黎跪下，再行大礼。太后看着跪在面前的女人和坐在身边的儿子，突然想起，当年——

当年她也是这样跪在下面，看着这天底下最尊贵的男人…不，不是为她，为她身旁的那个人失神片刻。

帝王的宠爱，是最不能多得的东西。太后看向坐在身旁的儿子平静无波的面容，欲言又止。

“潋滟，过来，给哀家按一按头。”康宁宫中，太后唤道。

潋滟放下手中的剪刀，净了净手后上前走去。“太后，您是因为…”

潋滟没有继续说下去，却听太后回道：“哀家今日见江家那姑娘，突然想起了姐姐，当年…”太后不再继续往下说下去，而是微微摇了摇头。

“太后若喜欢那江家姑娘，待以后多指点便是。昨日奴婢看那江家丫头是个伶俐聪颖的，举止也端庄。定不会出什么错，更不用说…”

还未等潋滟说完，太后便打断：“安排一下，把崔太妃宫中的冬至送过去。剩下的，就看她造化了。”

已然春日，这昇安城中却又下起了雪，窸窸窣窣，又是安静的一晚。

后来很多年，江黎都会怀念这样一个晚上，她和郁鸢坐在屋中烤火取暖。郁鸢还不会称她为“小主”，她也能与郁鸢嬉笑打闹，不问前路何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