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4 章
闹钟才响一声,语冰就从被窝里弹了出来。头很重,眼皮很沉。关掉手机闹铃,时间指向六点,天已经大亮。
上了一年的班,她还是没有适应上班。
起了一年的早床,她还是不习惯起早床。
洗漱穿戴好,镜子里的女人叫她陌生,头发全部梳到脑后,一丝不苟扎成低马尾,月光灰调的V领衬衫,白色吸烟裤,生生把人穿老十岁。
没得选。
菜鸟混职场守则之穿着打扮,忌暴露忌张扬忌邋遢忌猥琐,持续保持成熟稳重的风格,给人可以信赖的感觉。
语冰想念读书的日子,大把时间,随便挥霍,因为有哥哥给她遮风挡雨。想到徐语海,她的眼神暗下去。
加油!徐语冰,你可不能让徐语海看笑话!
院子里,枝叶葱茏,树干高大的黄葛树上,小鸟低一声高一声地开演唱会,声音清脆婉转,许是吃饱了肚子,才发出这样愉快的不知愁的悦耳叫声。
黄葛树不远处的绣球园,花开如海,颜色比彩虹更绚烂更多彩,玫红,洋红,粉红,淡绿,雪白,靛蓝,你争我赶,齐齐怒放枝头,衬着碧绿的卵形叶子,妩媚多姿,妖娆动人。微风吹拂,柔软花枝纷纷倾倒,似乎在对语冰点头打招呼。
风里夹杂一缕似有若无的清香。语冰不由得深深呼吸,淡雅香气混杂青草树木泥土的大自然气息,如同温柔滋润万物的春雨,温柔地滋润了语冰的五脏六腑。
黑夜使她沉沦,而阳光给她喷薄的生命力。
赶鸭子上架的语冰,在最初的那一个月,干了件蠢事,当着欧阳的面,把一沓文件甩地上,狠狠跺了几脚。事后每每想起,她很为自己幼稚的行为感到羞愧不已。
仓促接手公司,千头万绪。她六点起床,深夜归家,筋疲力尽。但无论多心累多崩溃,在家门口一定会把表情调整成甜甜的笑,才进去,她不要妈妈看见她的苦瓜脸,她不要妈妈为她担心。
现在,她是家里的顶梁柱和主心骨,要让家里人感到踏实和安心。
她很有自知之明,深知自己不是商界天才,没有过人的胆识和魄力,及长远的眼光和敏锐的判断力。但丝毫不妨碍她,把宋泽文当作追赶的榜样。她承认自身能力欠缺,幸好华夏文明璀璨辉煌,源远流长,她不断用笨鸟先飞的故事激励自己。
她恶补通信知识,学习管理经验,怎样才能将公司经营好,怎样才能让业绩稳步增长,怎样才能创造出更多的利润,怎样打造品牌,怎样增加用户粘性,怎样在激烈的市场竞争中胜出。她不止一次地想,要是哥哥在就好了,或者,如果哥哥在,他会怎样做?她每天要在脑海中与哥哥对话,或长或短。
九十年代,徐先生在一片激烈的反对声中,从机关出来,下海经商,几经辛苦周折,创立大通集团。经过十几年的拼搏奋斗,从一个小小的代理商,成长为一家上市公司。他从不在儿女面前夸耀自己的成功。总是告诫语海,板凳要坐十年冷,凡事不要急于求成。而对语冰,他的小女儿,他和徐太太的想法惊人地一致,只要女儿健康快乐,他俩便心满意足。至于女儿的学业也好,事业也好,他和徐太太从不提要求,只要女儿喜欢的,他们都支持。
十二岁前的语冰,学过跆拳道,混过声乐班,气走过数学老师,被舞蹈老师拿软鞭抽,钢琴学了五年,只会娃哈哈,还弹得特难听。只有在画画上,投入了一回,不过最后也都无疾而终。
她没有特别感兴趣的事,除了对徐语海感兴趣,她也没有坚持不懈地做过一件事,除了坚持不懈地喜欢徐语海。
她曾想,前台文员可能是最适合她的工作。而今,她成了大通的董事长。造化弄人。
时间过得可真快,来不及叹息,转眼又一年。她左手扶住车门,深深看向黄葛树下的木椅。夏天,那里树高叶朗,荫凉舒爽,是哥哥最喜欢呆的地方,他坐那里看书,坐那里吸烟,坐那里想心事。
她很想念哥哥。
楞了会神,语冰拭掉眼角的湿润,钻进车子里,黑色轿车徐徐开出徐家大开的雕花铁门,驶上平坦宽阔的柏油路,往大通开去。一轮火红的圆日跃出山头,光芒渐渐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