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羡天上鹰
人飘然而至,来者身背一个檀木药箱,正是太医署的胥太医,也是郎主唯一亲近的同族人。
“胥太医,您来的正好,郎主昨晚献舞后就吵着热,这三九寒冬非要身着薄衫在殿外卧着,从早到晌午就粒米未进,您快看看郎主莫不是病了,奴婢们起先以为只是普通的风寒所致,谁知郎主玉体温热,与常人无异,也不曾咳嗽,只是说口苦,也不曾进水。”
为首的宫人一面说着,一面将跪着的宫人唤起,往两边散开给来者让路。胥子华一步做两步赶到亭外,顾不得将药箱搁置,便请贵人伸手把脉。
“郎君,在下奉陛下口谕,前来给郎君看诊,还望郎君应允。”
庭内的人这才将羽扇放下,将手伸出。胥子华跪行至庭内榻前,一面小心翼翼的搭着脉,一面问道:“郎君可以不适?”
“主上叫值夜的太医诊过,并未说出个所以然,只开了止痛的方子来煎。”
胥子华听罢微微皱眉,又问道:“那今日呢?”
“半梦半醒着到了今早,如今头晕目涨,似在云端。”
“哦?”胥子华眉头紧锁,叩请道:“请郎君先回殿内躺下,我好为郎君行针。”
西北的寒风最为凌冽,吹的庭阁内的环佩发出尖锐刺耳的声响,更别提庭内只着一身素纱的孱弱郎君,而他非但没有半分因寒冷而缩手缩脚的样子,却不停有豆大的汗珠在皮肤上滑落。
“啪!”
随着一声脆响,珍贵的羽扇被丢弃到一旁,他起身,却始料未及向后趔趄了两步,胥子华见状,手上不禁续存了几分内力,正欲飞身上前,却一眼瞥见亭内人示意不要冲动的眼神,他只好握紧拳头,喝道:“还不扶郎君回宫歇息,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们担待的起吗?”
因为凤栖宫有条不成文的规矩,那便是沐郎君不喜宫人侍奉,也不准近身半步,所以此时宫人才都知趣的亭前低眉侍奉,根本不曾注意到郎主这一细微的动作,听得一声呵斥,才有宫人赶忙上前扶住为他披上氅,他似身处幻境,也顾不上规矩不规矩的了,任由着前拥后呼的向殿内走去。
“宫主,为何要如此折磨自己?”
胥子华以行针不便的理由摈退了宫人,看着榻上紧皱眉头面色煞白的郎君,不禁觉得悲从中来,他不过是弱冠之年,却承受着许多人承受不了的丧国之痛,身处敌宫卧薪尝胆,昔日执掌兵马的大司马,如今任人摆布的囚鸟,命运如此造弄世人,真是令人肝肠寸断。想到这里,胥子华的拳头不禁捏的更紧了,紧的手腕青筋暴起,钻心的疼随着指尖顺到心头。
“陌,身为七绝宫的人,何时开始有怜悯之心了?”
身体的疼痛不断击打着榻上人的心智,他紧闭双眼,蜷缩在被子里瑟瑟发抖,良久才憋出这一句。胥子华跪坐在一旁,踌躇半晌道:“风煌……”
“不要叫我风煌!”他咬住牙根,恨意在俊郎的眉间晕开。
“风煌早在几年前就战死在沙场,现在只有……只有七绝宫宫主云熙!”
胥子华不置可否地皱眉道:“宫主,你也不必这样折磨自己,那可是剧毒,就算事后服用解药,也总会落下些病症来。”
“呵”
因为病痛而苍白如纸的嘴唇此刻牵起一丝冷笑:“快如愿了,那东西已重现人间,你让元期在宫外朝堂间散布的言论怕是已经家喻户晓了,运筹帷幄了这么多年,七绝宫已渗透朝野,我此时更应该豪赌一把,毕竟对我来说,自由是要付出代价的!”
胥子华心里明白,宫主常年服用着一种罕见的剧毒,这一种毒有个浪漫的名字,叫余晖,是种慢性毒,这余晖分红褐两种药丸,长期服用褐色并无相干,只是会给人孱弱多病的错觉,但是如果在最后服用了红色药丸,便会将褐色的毒性全部激起,从而形成一种新的剧毒,中毒者七日之内必服解药,否则便会以瘟疫之症慢慢死去,可谓毒中之毒。
现在的宫主正在孤注一掷,只为从帝王制造的天罗地网里寻求那一点自由。
胥子华打心眼里敬佩宫主,置死地而后生,千百年来也无几人能做到,他心头一热,向榻上人恭敬的行了一个大礼:“殿下!您为了沐氏,为了胤国千千万万被杀被踩在铁蹄下的子民,在这樊笼中受尽屈辱与痛苦!子华只愿追随您一生一世!”
这一声殿下,已经太久没有听到了,自从那修罗地狱般的日子过去后,一声殿下,只会让他耳边复想起那些渗人的惨叫,那些绝望的哭泣,和那些惧怕的尖叫。
他皱眉更深,淡淡道:“退下吧,做好你的事。”
零零碎碎的脚步声响起,他终是撑不下去了,像是心中的落石陡然坠下,他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