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居鹤楼设在平陵最雅致的一条小街,倚湖傍柳、芳草繁花,连这地上铺的砖石都是考究的香糕石板,一万多块石板铺就这条路,马蹄“嗒嗒”踏过都像铜板的脆响。
在这座楼上品茶的,要么是故作风雅的暴发户——周富郎这类。
要么,则是身带官职的“公家人”。
此刻,平陵首屈一指的红人,齐都尉正在悠闲品茶。他端茶的手腕戴着皮革玉护腕,皮面像是一面磨亮了的铜镜般泛着亮光,纹理细腻平滑,碎玉更是精巧富贵。
躲在月白竹影屏风后的江瑶儿透过两面屏风之间的缝隙,悄悄打量着齐都尉的护腕。江瑶儿虽然致力于琉璃瓦事业,但古法皮革上色也略知一二,就齐都尉腕上的这玩意,少说得擦了上百次。
好东西啊,可惜落到了这个早死鬼身上。江瑶儿默想。
“今日休沐,好不容易歇上一日,大清早就让周员外给叫来了。”齐都尉一身的锦衣绸料裹着肥硕的身躯,岔开着腿坐着,腰间挂着一把不伦不类的细剑,瞧上去像别了根棍子出门。
周富郎满脸堆笑,起身弓腰给齐都尉斟满茶水:“您操劳军中事务,守得一方太平,辛苦辛苦!小的昨日见着一新奇玩意,想着这诺大的平陵,只有您见多识广,着急给您看上一看。”
齐都尉听了眉毛一抬,看着周富郎神神秘秘的从怀兜里掏出个锦盒,摆在桌上,缓缓打开,齐都尉立刻“呦”了一声,伸手拿起小盏细细端详。
“这盏形制上不算上乘,可这颜色有来头。”齐都尉转着小盏,在清晨阳光下欣赏流光溢彩的蓝,“五色琉璃器,还是孔雀蓝。”
周富郎一拍手竖起大拇指:“不愧是齐都尉,卖我此盏的人,满口孔雀蓝,小的从未听过,怕他诓我。”
齐都尉“哼哼”笑两声,轻蔑地瞥一眼周富郎:“你不知道就对了,这釉色,我只在望京琉璃宝塔上见过。普天之下,恐怕只有禁宫中人有福享受喽。”
周富郎“诶”了一声,逢迎道:“什么禁宫,齐都尉您现在不也有了此等宝贝。”
齐都尉受用地咧嘴低笑,两人对视着越笑越开怀,周富郎趁热打铁说了句齐都尉最爱听的:“在平陵,您就是禁宫中人。”
屏风后的江瑶儿听的心里“咯噔”一声,心道:好大的胆子!
古代王朝,人们提起皇家子弟都要朝天抱拳行礼,以表对天家威严的敬意,齐都尉倒好,竟然敢把自己和“禁宫中人”相提并论。
“我也不白拿你的,出个价。”齐都尉道。
周富郎先是推拒,满口“这是小的的孝敬”,两人推拉几个来回,车轱辘话来来去去,江瑶儿听着心里起火。终于,在第四个来回时,周富郎牙缝里挤出个一百两,齐都尉立刻应下。
“一百两银子,我并非只买下此盏。”齐都尉道,“还望周员外从中牵线搭桥,让那位烧出孔雀蓝的工匠为我制瓦。”
周富郎人脉广路子多,可他从没听说齐都尉要修造新房:“您要乔迁新居?”
齐都尉摇摇头:“平陵近些年别说进士了,连个秀才都没有。县里想着造间孔庙,改改风水。”
“是该如此,”周富郎作出一副扼腕叹息的模样,“这年头,连阮老爷这样的人物,考了几十年才中个秀才,定风水不利。”
江瑶儿原身主人阮情,出身书香门第,她太爷曾登庙堂之高,在献灵帝时期任宰相,一时风光无限。可阮老太爷之后,阮家青黄不接,到现在的阮家家主,连个官职都混不上。
吃瓜吃到自己家,但江瑶儿对于古代版“高考玄学”不感兴趣,她只盼着赶紧把盏卖出去,拿到钱,溜回家去。
可天不遂人愿,齐都尉在周富郎的花式吹捧中渐渐迷失、越发上头,两个人相约着再去“红灯区”寻花问柳。
江瑶儿百无聊赖地听着中年男子虚伪肮脏的对话,一会儿思绪飘远了,你来我往的聊天声成了背景音。她听着楼下厅堂里古琴长箫的悠扬曲调,可突然间,乐声没了,就像将浮木突然按入水底一般沉寂下来。
江瑶儿正疑惑着,踏上楼梯的脚步声缓缓传来。那步子悠闲,仿佛漫步,但一声声的在寂静中回荡,莫名令人感到不安。
“砰”的一声响,厢房正门被一脚踹开,周富郎和齐都尉谈笑声嘎然而止,他们二人齐齐望向正门,周富郎满脸的疑惑,而齐都尉先是一怔,而后整张脸被恐惧填满。
江瑶儿从屏风缝隙中窥视,只见玄色锦靴立在中央,往上看此人沉水暗蓝宽袍,袍角镶绣银丝云纹滚边,通天犀带束出一段窄腰,再往上……江瑶儿忽然呼吸一紧,赶忙收回视线,她脑海中不禁浮现出一个名字:端王萧礼。
不会吧,不会这么巧吧!江瑶儿心道。
“下官……下官……”齐都尉颤颤巍巍站起,两条短腿像是无法承受躯体的重压般摇晃,堆满横肉的脸颊上冒出许多汗珠,“拜见端王爷。”
老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