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家神祭
三个女人乱成了一团,还不敢贸然( mào rán)出去找人。而后乳娘才说他知道那个跛子执事的所在:“眼下年关正是宅子里事最多的时候,岑( cén)执事肯定就在宅子里,去找他帮忙是妥当不过了……”
于是一群人黎明之际火急火燎( huǒ jí huǒ liǎo)地忙活起来。胆子最小的阿香不敢乱跑,就留下来伺候四奶奶梳洗穿戴,应付接下来的祭神仪式——这也是老祖宗时传下来的规矩,除夕要先祭祖,初一则要先祭神。而乳娘则同跛子执事和他带来的几个信得过的人顺着宴会厅外的交通四处搜寻蝽的下落。
初一的清晨,家神庙里卯( mǎo)时的钟声响起后,各种祭品——除了太牢大祭,还有各种水果干果,糕点香料——便被陆陆续续送到家神庙中。同时白家老少上下,连同被家主公赐姓为白的那三个管家也跟在人群后面,从各个院落住所汇聚而来。除了家主公之外,这是白家人一年中唯一一次能进入家神庙的机会。
经过上千年的磨合,祭神祈福的仪式流程简洁而隆重,繁杂而有序。
家神庙宽敞的场院里,白家众人按照长幼次序,整整齐齐、成排成列地跟随最前面的家主公站在一个个蒲团( pú tuán)前。两个巫祝学徒从队伍中穿行,挨次发放刚被点燃的线香。而后在巫祝的唱词中拜了一拜,线香又被挨次收回去插在前方的大香炉里。接下来的三拜九叩之后,大家便端端正正地跪在了蒲团上。
不同于除夕夜那般极尽奢华地装饰自身,大家全都穿得素净得体,又不失暖和。这不仅是对家神的一种尊重,还因为今天所有人都要在这里跪足一个时辰。就连五公子刚出生的小公子以及他还没出月子的少夫人都不能缺席。
四奶奶的烦躁全写在了脸上,他垂着眼帘,心急如焚地等待着这一个时辰结束,一面费力地回想着蝽头晚的穿戴,猜测他这一夜会不会在什么地方挨冻。
他看着余光里安然睡在一个年轻饱满的乳娘怀里的婴孩,心里渐渐升腾起强烈的不公和怨恨。当年的蝽是被当成一个臭虫丢给了他,找来给他喂奶的乳娘也是一个干瘪的老女人,而他无怨无悔地抚养着这个孩子,正如他当年无怨无悔地抚养着这个孩子的生母。可这么多年过去了,自己的辛勤付出得不来任何回报,臭虫还是臭虫,自己也还是那个生不出孩子的、没用的废物——他知道那些人在背地里怎么想自己……眼下同样作为白家子孙的蝽还不知在什么地方挨饿受冻,迷路害怕,可这个孩子,刚一出生就已经拥有来家神庙祭拜祈福的资格。
黎明时分喝下的酒在肺腑里翻腾着,四奶奶用力地呼吸着冷空气把酒气一点点顺下去。旁边的三夫人嗅到了什么一般故意朝四奶奶鄙夷( bǐ yí)地皱了皱鼻子。不知是空气里的酒气太重,还是自己的怨恨得到了家神的回应,那个安睡着的婴儿突然大哭起来。
四奶奶乐于看到这样的情景。他盯着家主公的后背,幸灾乐祸地思考着这个冷血无情的人会不会同样感到不耐烦,同样觉得聒噪( ɡuō zào)。抱着孩子的乳娘不知所措地小声安抚着孩子,但孩子尖利到堪称惨烈的哭闹声把所有声音都压了下去,他的母亲也趁势皱着眉头小声哭起来。旁边的五公子神色更难看了。
剩下的人看到家主公没有发话,也都不敢发声,只用眼神彼此交流着。站在后面的七公子刻意用力地叹着气,被他六哥横了一眼。
四奶奶听到婴儿吐奶的声音,自己也觉得想有些吐。他希望那无知无畏的孩子能把今天这场祭神典礼搅个天翻地覆,然而突然想到家主公发怒的可怕情景,便立刻收回了这种愿望,一面在心里喊着:家神大人勿怪,家神大人勿怪。
后面的人一阵骚动,四奶奶回过头,原来是八小姐不顾七小姐和六公子,六小姐他们的阻拦,走上了前来。他从乳娘怀里把孩子接了过去,也不知道做了什么,那孩子竟然很快就安静下来。家主公还是没有回头,只轻轻咳嗽( ké sou)了一声,白小姐便把孩子抱到了后排,照旧跪着。
这孩子真灵性,四奶奶想起来这位八小姐和蝽的渊源,心中惊叹了一句。可惜长在了这样不见天日的,沼泽烂泥一样的白家。
太阳升起来,把家神殿的屋顶照出一层金光闪闪的,明亮耀眼的颜色。那是头一天夜里的积雪和雪化成的冰。三只乌鸦次第落在了屋顶,其中一只落在了屋顶一只金鹤雕塑的头上。引颈仰天的金鹤正是家神大人的形象。他张开了美丽的翅膀,一只脚站在屋脊上,一只脚轻巧地蜷缩着,在屋脊上保持着微妙的平衡。
四奶奶担忧地埋下了头,他不知道三只聪慧的乌鸦此刻是在玩一个游戏:找蝽。
每一次小院子里的女人们喊“蝽”,他们就要到处找,蝽也会跑出来,直到找到蝽,游戏才会结束。而这一次,四奶奶刚出门,阿香便开始里里外外地呼喊着“蝽”,三只乌鸦兴奋地参与了这个游戏,并对此势在必得。
可惜四奶奶全然不知三只乌鸦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