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
嘉瑞五年,贺兰圭的后宫仍旧只住着楼湘一人,就连宫人都在私下嘀咕,皇后怎还未有孕。
贺兰圭对后代并不执着。
只是,曾在乡间见一男子肩扛锄头,一女子臂挎箪瓢,两人牵着个垂髫小童,身披朝霞归家。那小童蹦蹦跳跳,口中唱着不成调的童谣,夫妇俩脸上的笑都快咧到耳后根,一扫农忙疲惫。
明明是那么寻常的画面,贺兰圭却驻足良久。
后来的几年间,脑海深处时常浮现那一幕,就连道边丰草都清晰可辨——要是他与塔弥尔能有个孩子,该多好。
久居禁庭,楼湘的消遣有限。
有一点她同贺兰圭倒是很像,他们不在意所住居室的环境是否符合皇家身份。他拆了大半宫室,她则在凤仪宫栽种绿植花草,久而久之,贺兰圭的花粉过敏之症是彻底见好。
萱草、修竹、芭蕉,石榴、芍药、紫荆。
若她能将侍弄花草的心思,匀一点给他,该多好。
当心中不断迸出如上想法时,贺兰圭吃了一惊,只道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能与她结发相伴已是万幸,莫要贪多——他如是告诫自己。
石榴花盛放的时候,贺兰圭将案头冗杂的公文一推,带着楼湘出宫,启程去往行宫避暑。行宫建在两百里外的荥州小县。风景秀美,倚山绕河,炎夏无蒸郁之气,帝后一行逗留至金秋。
小县富饶又祥和,贺兰圭起了兴致,两人只作寻常文人夫妇的打扮,将侍从驱得远远的,挤在集市里,与百姓摩肩接踵。
他忽然忆起楼湘少时也喜欢这么逛街市。
玉雕金饰、茶叶锦缎这种宫里见惯了的,她自然不感兴趣。贺兰圭望着妻子脸上愈加生动的表情,直接带她往小食摊边坐下。
果不其然,浇了芝麻酱的豆沫、铺了板油丁的烙饼,再尝一尝白糖煨出来的栗子,抿一口豆糊冲鸡蛋,简单到有些粗糙的饮食,却比一口万钱的脍燕窝和柔鱼云卷更能得她欢心。
逛完集市,从人声鼎沸中脱身,贺兰圭又带楼湘扎向田间,在薄雾里拾起一片秋叶,隔着叶的脉络去看朦胧的原野。
他也带她泛舟,穿梭在广袤无垠的芦苇荡,夕照下他坐在船头,和她讲这些亭亭玉立的芦苇是如何被编制成苇席。
楼湘微讶地侧目,问他如何知晓这些。
贺兰圭折了一簇芦苇,握着她的手编给她看。
手指与芦苇细长的杆交叠在一起,贺兰圭笑着然说起,“两年前你得的时疫,汤药方子里就有芦叶。我记得太医说这玩意儿甚至还能解鱼蟹毒。塔弥尔,你说……”
楼湘忽然推开他。
芦花蓬开,太过轻盈,飘在空中慢慢悠悠的,最终落满一船。
贺兰圭并未出言挽留,只是随手掸了掸自己衣袍上的花絮,而楼湘进了船舱拉起帘子,心扑通扑通跳得剧烈。
很快起风,天色骤变,不多时掉起雨点子。
噼啪噼啪。
雨越下越密,像极了丝丝连连的蜜酥糖,也像极了楼湘乱糟糟的心。
贺兰圭朝岸上的侍从拂袖,只一人立在船头摇橹,水面的波纹为小舟让开通路,逐着浅波芦苇荡很快被遗落在身后。
这一年,赵梁小皇帝终于长到及冠,是可以和权臣分庭抗礼的年纪。
事实却是君臣相和,笙磬同音,令贺兰圭失望不已,转头就召了专司暗谍的悬镜司主官及多位要臣觐见,共商大事。
嘉瑞六年,贺兰圭御驾亲征,王师南下。
他不在宫里的时候,楼湘午夜醒转,偶尔会恶毒地想,他要是死在外面就好了。世间有那么多恨他的人,不必非要她亲自动手。
贺兰圭走前本想对妻子说记得来信。
但看过书案上她落下的笔触,他便将话头咽了回去。
她的字迹和乌里其的极像。
小时候乌里其帮她抄过书,她觉得好玩就也仿乌里其的字迹。
贺兰圭深切意识到,塔弥尔和乌里其之间,是他无法介入的,是他缺席的十来年。不过好消息是,以上都是过往。
此战一打就是四个月。
燕败。
但挫败和燥郁很快被喜悦冲淡。
——楼湘有孕!
贺兰圭连盔甲都未卸下,几乎是箭步冲到楼湘面前。
将她小心地抱起,拥在怀里嵌在怀里,低下头去吻她,用带着凉意的唇瓣贴住她的,额间相抵,万分亲密地问起:“何时的事?孕中可辛苦?太医怎么说?”
昏黄烛火下,楼湘的眼睫愈加卷翘,投落浅浅的影子。
贺兰圭绷起下颌线,头愈加低,直至与她视线平齐,小心翼翼道:“怎么不说话?”
“你就不担心,”楼湘语气淡然,“这孩子不是你的?”
贺兰圭的笑意僵住,他自然知道她不可能与旁人有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