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中
“她身上带着血,我不知道你有没有出事,但……”
“所以你去追那个扶醉月了?”
叶汀山嗫嚅着点头。
叶暄凉失笑。
这人一脸委屈,犯错了似的。
说来也怪,她回东城后,叶汀山不论何时见到她就是一副孩子受气的模样,明明是兄长,这近两年相处下来,反而她自己更像个姐姐。
“我没事。”叶暄凉心软一分,“倒是扶醉月和阿翁出了意外。”
叶汀山脸上写着“不信”二字,却很实在地重复:“我险些就追上了。”
我知道。
叶暄凉一手搭上他右肩,安抚一般捏了两下:“太晚了,你先歇着,我去看看阿月。”
才带上门她又扭头推开:“饿吗?家里还有些米糕,昨日做的,今天都没吃,就是凉了些……”
叶汀山乖巧点了头。
门被轻巧带上,叶暄凉在黑夜里暗暗松了口气。
是真的。
在异国流浪的几年,叶汀山带着她摸爬滚打四处闯荡容身,遭人驱赶拷打为常态。他惯似疯狗一样见人即咬,被人记恨上,后来就被断了左边胳臂。
叶暄凉那时觉得,她这辈子没见过这么多血。
十几岁的孩子,说这不疼是假的,更何况他当时眼泪明明就怎么都收不回去。
叶暄凉现在回想起来心还一阵绞痛。
她见过从火海里奔逃出来的下人,血肉模糊面目可憎,浑身是火苗,怎么也扑不灭,最后体力不支,绝望地看着生路,再被大火吞噬。
多疼。
叶汀山那生生断去一臂的痛苦,也许并不亚于火烧炙烤。
她惊慌失措地哭着四处寻医,所幸遇见善人,虽然没保住胳臂,好歹血止住了人活下来了。
那一次花光了两人所有积蓄。
两个孩子挤在破庙里歇着,叶暄凉一人去花坊绣楼替人做些活儿勉强维持生计——吃不饱穿不暖但勉勉强强活了下来。
那时候叶汀山伤处总是出血,叶暄凉则慌慌乱乱找药草给他止血。以至于后来叶暄凉回想时,觉得此生再也不会有如此黑暗的日子了。
叶汀山伤势勉强恢复一些就想去寻活,却三番五次被“不收残废”四字拒之门外。有人劝他坐下来乞讨,独臂的少年一声不吭走向了下一家店。
那夜叶暄凉等到大半夜才等来了一只半死的野鸡。
叶汀山右手拎着鸡,兴致勃勃告诉她,他日后可以抓野味补贴家用。
后来叶暄凉看不下去他几日抓不到野味时的丧气脸,花了些时间和钱财,做了只铁臂给叶汀山装上。
虽沉重且无用,但好歹外人看不出是残疾了。
年复一年用惯了,叶汀山将那手改造一番,铁掌上不再是手指,换成了尖锥。
猛兽利爪一样,杀人确实是只好手。
再后来有了积蓄,又换成了更轻便的材料,叶暄凉又替他做出假皮,捏成手形往铁臂上一套,最后看起来竟与常人无异。
这秘密一直保守到现今,依然除了他们自己没外人知道。
叶汀山太会演,以至于成了刀客居然也没人看出来过。
方才叶暄凉手一搭上他肩就有所感觉,骨肉与铁臂的衔接处,没有人能模仿制造出来。
这必是真的。
她放心地去拿米糕,一眼见了扶醉月屋里亮着的灯光。
与隔壁房中的遥遥相望。
她探头一望才见是翁语。
想来是扶醉月还没醒,翁语担心才没灭灯。
叶暄凉嘴角扬起,再往前走才发现身边站了个人。
“你,”她后退一步才反应过来,“你不是睡了?”
翁语双眼朦胧看她。
“阿暄姐,你回来……太好了。”翁语没忍住打了个哈欠,“我听见你回家动静了。那叶汀山声音那么大,被他吵醒的。”
这话前言不搭后语,听得出来他是真困了。
“你去睡吧,后续……我看着就是。”
翁语欲言又止,小心翼翼憋出来一句“你是不是”就被叶暄凉怼了回去:“好了不用你担心,你去睡觉,后半夜交给我。别乱跑,我去给叶汀山拿吃的。”
叶暄凉一句话截断翁语所有路,没再搭理他,兀自去端盘盛米糕,犹豫一会又顺了一壶酒。
“你若再不睡,”叶暄凉回屋途中经过翁语,见人还站着没动,有些气不打一处来,“就替我拿两只酒碗来。”
没成想少年立刻打起了精神,转头就去照办。
叶暄凉:“……”
灯火昏暗,酒香氤氲,叶汀山默不作声啃着米糕,余光时不时瞟向酒壶。叶暄凉看透他心思,没好气地推了只酒碗过去:“想喝自己倒,还要我伺候着你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