纷乱
焉莱家里原有五口人,爸爸焉诚众,妈妈程芳菲,哥哥焉海,六十多岁烟不离口的奶奶,全名她不知道,只知道有个“英”字,奶奶不喜欢女孩,尤其是她这种不像女孩的女孩,用奶奶的话说,好女孩嫁得好,还能帮衬娘家,她这种德行的,好人家的不会要,娘家说不定还要倒贴,是赔钱货。
焉莱不是逆来顺受的主,奶奶说得轻的时候,她偷偷叫她“尖嘴鹰”,凶且毒,奶奶说得重的时候,她就驳回去,说再不济也不像奶奶,一把年纪讨人嫌,她有手有脚,赔不了钱,不过还是要奶奶把钱袋子揣好,因为老了没用了,以后除了赔钱,就没价值了,尽管奶奶的钱袋子里,也没几个子。
奶奶虽上了年纪,但眼不花耳不聋,年轻的时候连程芳菲都被压得死死的,又怎么会被一个小丫头说道?叉着腰冲过来就要打她的头,被她轻轻弯腰躲了,就对着在卧室睡觉的儿子喊,不打死焉莱,今晚就让他没了爹再没娘。
焉诚众在服装厂做汽修工,酗酒,脾气暴躁,喝了酒更糟,没事找茬,逢人就骂,气不顺就打人,打妈妈,也打她,如果她敢还句嘴,铁定被揍得两天下不来床,去年他喝了酒,骂了领导被开除,断了生计,只能借债度日,她和妈妈的日子就更不好过了。
程芳菲在同家服装厂做缝纫工,上的三班倒,挣的钱几乎全用来补贴家用了,仍是不够用,拉磨的驴一样,没日没夜的忙,因为忙得顾不到家,只能让焉莱包揽家里的活和一日两顿饭,晚饭她来做,其实时间也很赶,但为了焉莱能喘口气,还是咬着牙做了。
几年前,程芳菲上夜班时,手被机器压断了连根手指,做不了细活,被跳到了仓库,仍是三班倒。
焉诚众和前妻的儿子焉海,大焉莱八岁,脾气和他们的老子有一拼,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七八岁就敢拿着刀子扎老师,所以焉诚众打老婆,打女儿,一指头都没碰过这个儿子。
即使焉诚众这种爸爸,焉海也不想亲生父母分开,焉诚众再婚后,他的完整家庭梦破灭,把气撒到了后妈程蓉和后来出生的焉莱身上,也从不让着焉莱,小时候偷家里的钱被发现,怀疑是焉莱告的密,把焉莱按进水桶差点淹死。
焉海高中辍学,后来去夜总会做了保安,三五天才回家一次,但每次回家都闹事,怨焉诚众没给他更好的生活,不能出人头地,怨程蓉伪善虚伪,从不管他,把那些对出入酒吧女孩们的成见,假想般投射到焉莱身上,动辄辱骂。
她恨奶奶,恨爸爸,恨哥哥,但她不恨妈妈,妈妈对她不是不闻不问,而是有心无力,曾想过带她走,但因为带着孩子没法工作,钱花完了母女俩只能流浪,只好又回来了,还白白挨了爸爸一顿毒打,现在妈妈手残了,更走不了了。
妈妈晚上会流着泪摸她的头,走不出去,可怎么办?
她抽了抽气,她能去打工的地方多着呢,还能去国外呢。
但她很快就打消了这个念头,因为后来陈实跟她说,别总想着打工,她还有另一条路,考出去,混出来,把路走得漂漂亮亮,可当一切都在逐渐往好的方向发展,在她奋尽全力快要接近梦想的时候,她却被一把扯了回来。
当年她磕头苦苦求焉海,但他无动于衷,俯瞰着脚下的焉莱,像看一只卑微的蚂蚁。
“焉莱,这世上只有你在往上爬吗?我就没想过从这个泥坑里爬出去?如果你轻易就能成功,这公平吗?”
“你的妈妈拔了我的根,我也不会让她发出希望的芽。”
“焉莱,你就和我一起活在无望的地狱里,慢慢腐烂吧。”
那些话绝情又阴毒,至今想来,焉莱都有些生理不适。
“我跟你没什么好聊。”
她将钥匙插进安全门,打开后刚要进去,却被焉海抓住了把手,拉了回来。
“一家人,打断骨头连着筋,还能六亲不认吗?”
“你老年痴呆?家人关系早断了,你亲口说的。”
“人嘛,都有犯糊涂的时候,不然就不是人,是机器了,以前你遇到解决不了的事,会找我,现在我遇到事了,不也得找你嘛,”他眯着眼,在焉莱身上扫来扫去,“刚才送你回家的人,是你朋友吧,有钱人啊,光那车就值上百万,还真行,钓人的本事不小,卷了老戴的棺材本不说,还能和这种有钱人搭上……”
“废话说完了吗?说完就滚。”
“我有时候挺悔不当初的,后悔看走了眼,我这妹子随便打扮打扮,也是美女啊,要有现在这阳光,当初就不会便宜老戴那小子了,直接带你出台就好了……”
“啪!”
焉莱手起掌落,结结实实打在了焉海的脸上。
焉海被打懵了,几乎是本能地怒骂了一句“你她妈的”,以往用来揍焉莱的那个拳头,随即就扬了起来,但几秒过后,他还是放下了,摸着被打红的脸,仍是嬉皮笑脸的赖子相。
“这巴掌如果能让你消气,以前的恩怨就一笔勾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