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白衣墨发，黑玉棋子般的眸平静无波地望来。

乐善惊声：“阁老，您怎么亲自来了？”

“阁老？”

那人看着二十出头，眉目清寂，晃似雨后空山苍林萦绕的团团云雾。这般年纪与相貌，还能被称为阁老，整个燕朝找不出第二人。

三个大字出现在宋珉脑中，惊得她不由自主张了口，“赵长歌？”

为官多年，已经很久没有人敢当着他的面唤他名姓，赵长歌蓦地一笑，抬手指向凉亭，示意她入内。

宋珉静静看他，最终抬起脚步进了院子。

不大的院子，倒种了七八颗紫薇花树，艳丽浓稠的紫披着朝露，阵阵幽香袭来，莫名舒缓了紧绷的心绪。

宋珉和赵长歌走进凉亭内，抬头可见阴云尽散，旭日东升。

乐善抱膝坐在石阶上，拿着根树枝在地上写字，乐善二字被她写下来又划拉开，反反复复，一个人玩的不亦乐乎。

赵长歌忽然开口，“手受伤了？”

刻意藏在袖中的手腕缩了缩，却被人一把捏住，正按在伤处。

宋珉痛呼，却更为惊惧对方逾矩的举止，堂堂阁老，又是世人盛传的清流雅士。两人刚见面他就伸手捏腕，丝毫不顾及男女大防。

然而惊惧之余，又生出些旁的感觉来，赵阁老的手细长如玉，却是软的。她所认识熟知的男子中，没有一人的手像他这样软，甚至是有些嫩。

“宋珉，知道你的名字是谁取得吗？”赵长歌擎着笑，十分温柔地继续道：“是我。”

“啊？啊！”

宋珉来不及细想，手腕咔吧一声被人复原，一瞬间的痛消散后，转转手腕，竟一点不痛了。

赵长歌落座，平平无奇的动作叫他做来带了股飘然脱俗的味道：“看来你爹没跟你说过。”

难道刚刚那句话不是为了转移她的注意力，而是真的？爹爹认识赵阁老？！

不可能！宋珉笃定。

赵长歌出身农户，却天资聪颖，多谋善断，十五岁参加科举考试，连中三元，是燕朝三元及第第一人！时年仅十七，不及弱冠。

得少年英才，圣上大喜，破格提他为从五品侍讲学士，从此一路青云。如今二十有九，已经是权倾朝野、世家权臣都得避让三分的赵阁老。

她爹宋临只是个教书先生罢了，怎么可能跟赵阁老扯上关系。

宋珉脚步虚浮地坐在赵长歌对面的石凳，石凳上贴心地铺了软垫。听闻赵阁老畏寒，软垫许是为他备的，宋珉没有多想。

身前热茶氤氲，宋珉轻啄两口，润了润皱巴巴的唇。

“平安书局的钱掌柜你应该认得，我与钱铎和你爹年少相识，一转眼已经十五年了。”

赵长歌看着她，又像是透过她在看旁人。年少时光对他而言并不值得怀念，只是过去的东西总会被回忆美化，留下些脉脉温情。

有些本该遗忘，近年倒愈发清晰。

短暂的震惊之后，宋珉低头喝茶，早知道钱掌柜身份不一般，没想到他与公主有牵扯，与赵阁老旧相识，那赵阁老与公主岂不是一条船上的……

到底为什么让她知道这些，是嫌她死的不够快吗？宋珉端着茶碗一饮而尽。

好在赵长歌并没有继续怀念的意思，只取出书信递给她，“钱铎的信，看看吧。”

钱掌柜的信给她看？宋珉捏着一角，展开信纸，一纸狂草看得她头皮一阵发麻。

“老赵”？“小爷”？“扫榻相迎”？钱掌柜脑中有疾吗？他怎么敢在与赵阁老的信中用如此狂妄的语气说话？

一目三行地看到最后，陡然拔高了嗓子：“他要带我弟弟上京！”

是怒非喜，欺人太甚！

“赵阁老，你想让我为你做什么直说便是，我弟弟是无辜的！”

进这院子待了半个时辰，宋珉脑子前所未有的清醒。

不管赵长歌和爹爹认不认识，今时今日，爹爹已死，她是无权无势的孤女，赵长歌浪费口水与她消磨时间，不过是她还有用罢了。

若是赵长歌也用弟弟威胁她，宋珉捏紧拳头，她干脆拔了簪子，跟他同归于尽！

眼看着小姑娘强撑着的倔样，赵长歌没忍住，笑声溢出喉咙，忽而捂唇咳哑了嗓子。

“看来张清逸的确用亲人威胁你了，不过世家人就是这样，视人命如草芥。”

“你不必担心，我会让钱铎把宋珩送到你的身边。”他唇色泛白，低叹一声，诱哄道：“可是，珉娘，你不恨吗？”

宋珉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