恁时相见早留心（淮安视角番外）

我喜欢梁先生。但是如果问我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上梁先生，我可能很难说。

十五岁的生日宴上，大抵可以说一句恁时相见已留心。我站在屏风后，他站在光里。他的声音透过屏风流淌过来的时候，我终于知道了什么是钿头银篦击节碎。因为我无意中取下了头上的一朵珠花，伴着节奏不自觉的揉搓。

他的声音靠过来包裹着我，我被深深震撼了，我血液里有什么东西似乎要喷薄而出。只是听着他的歌声，但我一次感觉到不孤独。我的孤独是莫名的。我有温顺的长姐，娇俏的妹妹。可我游离于她们之外。我不是长安那样标准的闺秀，更没有勇气像雅安一样，把涌动着的青春写在脸上。

雅安以为再见梁先生是宫宴上。事实上，那是她和梁先生的第二次见面，却绝非我的。生日宴后的那段时间，雅安出门访友，去安家、张家做客，和她的手帕交们一同玩乐的时候，我常常会带好幂离，单独坐着没刻上家徽的马车去乐坊。和雅安选在一个时间外出是相当高妙的，因为我有些雅安不相熟的朋友，她们绝对会帮我遮掩过去。

母亲也许不是毫无察觉，但她这个边境生长的名将之女或许只是给了我最大的纵容。

我在乐坊，只是遥遥望着唱着歌的梁先生。他神情经常是淡漠的，声音却是波澜起伏的。他的声音在乐器的合奏里是那样的和谐又抓耳。他的声音不止钻进了我的耳朵，也跑进了我的心里。对我来说，几日一次的乐坊之行，好像是对灵台的清扫，我让他声音的河流进我心里，拂去我心镜上的尘埃。

梁先生的听众很多，我只是最不起眼的一个，总是穿着蓝色衣服，带着白色幂离的一个。梁先生的歌，我只消听了一次便全记在心上，若是去的时候听到以前听过的歌，我还能和上几句。许是这几句的功效，我看到梁先生的眼睛里闪过了些欣慰的神色，落在我身上的目光多了起来。

最后一次去听的时候，梁先生唱罢，我正欲离场，门口的小厮请我留步。

我回头看见梁先生在认真地看着我。我走过去，微微行了个礼。

梁先生和我保持着相当的距离，回礼后问，“姑娘可曾学过歌？”

我看着他，沉默了一下。我第一次近距离看着梁先生。虽然还有着距离，但我能看到他颤动的睫毛，如同误落在荷叶上想要飞离的蝴蝶。我的心也颤动了。

我低头答，“从未。”

梁先生又说，“那姑娘……”

我没有等梁先生说完，便回答了，“不可，见谅。”

我知道他想说什么，我的心在急速跳动着，但是我还是打断了他，杜绝了我听到这段话之后的一切可能性，尽管这是我第一次无礼地打断别人说话。

梁先生点了点头，我福了福身，转身就离去了。

那时候，我以为我会像转身一样的果断地掐断对梁先生萌芽的心意。

但没几日，宫宴上我便遇见了他。他唱歌时，周围人的赞叹、别家小姐的目光，都如同千钧重的包袱压在我身上。我本来应该因为见到他高兴，可是这场宴席对我来说难以忍受。因为我知道，我的婚配对象会是场上任何一个年轻的公子，除了他。那天那样认真而有些期待的目光，他又会给多少人呢？

回程的路上，我和雅安说话的时候也心不在焉。我知道她看出我的心意了，于是我更紧张了，紧张于多少人知道了我的心意，紧张于我的心意还能掩饰多久。还有，雅安一眼便知的事情，那么梁先生你呢，你也看见从我眼睛里漫溢出来的喜欢了吗？

从宫中回去的那个夜里，我做了一个梦。梦里站在梁先生对面的我，摘下了幂离，放声歌唱。我记不清，我有没有和梁先生剖白我可怜的心意。我却记得我和梁先生并肩坐在山峪的青石上，望着如同仙女抛下来的白练一样的湍流，轻声唱歌。我们坐的很近，心的距离也很近。

但是那是梦，离我太远的梦。我却忍不住思念。这份思念好像在我心的森林里跳跃的精灵，更像一张把我禁锢住的网。我整夜难眠，眼前总是梁先生因为我有了波动而不再平静的神色。

雅安最近出门的频率升高，我却不知道该去哪里。想到母亲看着出门交游的雅安的神色，想着母亲的纵容与慈爱，我第一次想要为自己求些什么。我从来没为我自己求过什么，我为了雅安求母亲，为了长安求父亲，为了母亲求神佛。而今我想求一个他，求一个自由，如是而已。

于是，我求母亲请梁先生教我唱歌。我不敢想，可以成为他身后那个永远的听众，不敢想可以触碰到他，我只想给自己一个机会去歌唱，听见灵魂震颤的声音。我只想看看他，哪怕是隔着屏风。我想他能继续看看我，用那种让我魂牵梦萦的眼光，哪怕是若即若离的。

我跪了半刻，雅安求了些时间，母亲终于答应。我知道母亲为什么犹豫。他是一个年轻的俊朗的乐师，梁先生的一切吸引着我，也都在命运上与我相斥。

梁先生最终来了。看见他的那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