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尘往事

百里惠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七天后了。睁眼看到十六岁的侄女脸上带着疲态，眉目之间颇有几分大嫂的神色。

他还是孩童时，大嫂就是这样照顾他的饮食起居的，那时候的他年幼体弱，常感风寒。长嫂如母，把苦涩的汤药一点点喂给他喝，喝到最后总能够在温热的手心里看见一颗黄澄澄的蜂蜜丸子。

“又有甜蜜蜜的丸子！”七岁的百里惠眼神中闪烁着兴奋。

“快吃吧，吃了嘴里就不苦啦！”

“五叔，快起来喝药了！”

就连音色也有几分相似，这是百里惠从前没有注意到的。她们是母女，很像，又不像。百里惠恍惚回神，刚想要用手撑起身子起来喝药，就被身上的伤口刺痛得清醒过来。

她死了，她的丈夫——自己的大哥也死了。全家都死了，唯有眼前的嫡亲侄女和身躯破烂不堪的自己。

一碗热腾腾的汤药下肚，却没等来蜜丸，以前的药比这次喝的苦，回忆里却是蜜丸的甜。

在杀红眼的战场上，顾长怜回头看了一眼亲手带大的小叔子，用眼神告诉他：照顾好玲珑。她的女儿，唯一的女儿。这是叔嫂二人这一世的永别，只要心中记挂，缘分不灭。转世投胎换身皮囊，再次相见必定倾盖如故，似遇故人。

百里家旧部安排的房子甚是隐蔽，穷乡僻壤前不见田后没有河的地方暂时安全。几担日用食物、衣物散落地摆放在小院里。

玲珑脚步很快却收拾得很慢，在以前，在上个月这种事情是仆人做的，侍女阿香手脚麻利，头脑灵活，还没说出口的话在她的手里已经成了活儿。

玲珑穿不上母亲纳的鞋，她是将军府中的一家之母，摆平后院女人是非、前孝敬公婆，后辅佐丈夫，必要时刻也要披挂上阵，她亦来自武将之家。玲珑有一位人人称赞的好母亲，却没有一位时刻守护她、关照她、与她交心的好妈妈。

还好有阿香，这个比自己大三岁的侍女在玲珑心中已经是母亲一样的存在，她最爱穿阿香纳的鞋，鞋底厚实暖和，有弹性，她脚上羊皮小靴正是阿香的遗物。

刚下过雨的院子里，一脚一个浅坑，玲珑穿着小靴在院子里走来走去，满脑子都是阿香惊恐、焦急的面容：小姐你快走！快走！

阿香娘死的早，爹有续弦，家里人都不待见她，七岁半就被卖到百里府上做丫鬟，九岁上被祖母选中送到玲珑房里来当贴身丫鬟。

九岁带六岁，年纪尚小的阿香暂且是小姐的玩伴。玲珑喜欢阿香，她不争不抢却不懦弱，自己有什么心事都要第一时间告诉阿香。

“小姐，你就是看上他了。”

阿香坐在灯下纳鞋底，口中说的他正是十四岁的玲珑朝思暮想的人。少女心事被说中，脸色绯红，烛光掩映之下更显羞色。

“谁说的！我才不喜欢他呢！”

玲珑本是平躺在床榻上思春的，听到这话便侧躺过去，只用屁股对着桌边穿针走线的阿香。

暮春的夜晚带着丝丝暖意，吹入闺房，掠过两位青葱少女的脸颊。阿香起身去关窗，玲珑忽然坐起，扯住她的衣袖：“你别告诉其他人。”说着，从怀里掏出一枚玉琮，是裴琮落草时他祖母给的礼物。

“他给的？”

“嗯。”

两人心照不宣，谁也不说“他”的大名，却都是知道说的就是那位剑眉凤眼的裴家九郎。

*谁懂啊，这样的人物一定要代入张凌赫的脸和身材啊

“他今天给我的。”玲珑借着烛光细细端详这枚玉琮，温润的玉光带着一丝隐红，似血又如霞。

百里惠的声音把玲珑带回现实，他的伤口因为刚才活动而开裂，疼痛入骨。嘶呼嘶呼的□□让百里玲珑更加痛恨那枚玉琮的主人。

掀开纱布，原本快要愈合的伤口渗出鲜血。百里玲珑拿出郎中留下的药匣，找到止血的膏药，黑乎乎的草药泥覆在伤口上，先凉后热，百里惠觉得不那么疼了。

“这是哪家的郎中，医术不错。”

百里玲珑漫不经心地回道：“林副使请的郎中，也不知姓名，来的时候双眼都被蒙着黑布，见你时才摘下，不过那时你的脸也被蒙起来了。”

“嗯，他做事一向细致。”

百里惠想到的，林生亮也想到了，如今汉王已经夺得了天下，前朝势力党羽都是汉王的眼中钉、肉中刺。百里家忠孝名义天下无人不知，第一个被斩草除根的即是百里一族。就连侍女阿香也没能逃出升天，阿香穿着百里玲珑的衣服，梳着她的发髻，以百里玲珑的身份死去。

“五叔，你今后有何打算。”

心里已有盘算，但她吃不准百里惠的念头，看似尊师重道的他却有一颗浪子心，不然也不至于年到廿七尚未娶妻。

百里惠沉默半晌，带着几分犹豫地说道：“应该会与你的想法南辕北辙。”

“家国大恨在五叔看来也不过是沧海一粟么？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