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记忆

三少爷哪里清高了，人家要读书，总归不能和你们这群人瞎闹。举人哪里是那么容易考的，翠姨娘（三少爷的亲妈）她娘家的二舅爷三十八岁才中举，三少爷今年中秋节后才过十八生辰！”

要不是五少爷靠着手握实权的大太太，她也不这么勤快往这屋子里跑。三少爷没靠山但有志气，病了也要读书，不然哪儿能让她钻空子喂药呢。

“你到底是哪个屋里的人！”五少爷急了，两片厚厚的嘴唇上下吧嗒，喷出些许唾沫星子，微龅的门牙收不住了。

“我是太太房里的人，也是自己个儿的人。”玉娟硬气得很，一骨碌从床上爬下来，抢过水红色衫子就要出门去。

“你回来！你回来！”五少爷像个没要到糖吃的孩子一样撒泼打滚，玉娟心里的天平又向三少爷倾斜了几分，自从八岁跟着爹踏入崔家那天起，她就再也不把自己当孩子了。

“发什么愣！干活！”巡逻的阴差老远就看到棍子呆在那里一动不动，喊了两三声也没见那个小阴人有反应。

宋铎昇用肘子戳戳他，这才回过神来。

“我还真当过阔少爷嘞……”棍子心想，好像怀里还有玉娟的香粉味似的，他低头用力嗅嗅，除了淡淡的酸臭味之外什么也没闻到。

吭哧吭哧的刨土声，美人的娇笑声；温馨的卧房，暗不见天日的泽林城；崔家的五少爷，阶下囚棍子……难道这就是轮回？

那少爷是怎么变成乞丐的，别说丫鬟来伺候了，无论哪个丫鬟都看不起那个混混棍子。

棍子喃喃自语，“咋就成了这样呢？”

一锄头抬起，一锄头落下，他又回想起了一些片段。

咸丰二年，淮北的一座小县城里。最热闹的集市上，乌泱泱的人群围在一个皮毛摊子前驻足观看。

人们的目光落在一个中年矮个男人身上，只听得他不断地吆喝：“上好的貂皮披风，十两银子啊！上好的兔毛手套，一两半啊！”

他在自家的皮料店前用旧门板支起一个小台子，上面摆满各类皮毛。人群中有好事者嬉笑道：“贾老板，这后山的兔子皮都让你给薅了吧？这一天天的赚多少哇？”

贾老板挺着装满肥肠酒肉的大肚子说道：“眼红啊？你也去抓啊，那后山又不是我家的开的！”

“哎，这钱啊我是赚不来，得心狠呐！啧啧……”

贾老板哈哈笑道：“无毒不丈夫，你王三懂个球？二十八岁穷得讨不上老婆的人就别在这儿哔哔叨叨的，快点回码头去扛大包吧，香春楼的宝儿都等老咯！”

人们哈哈大笑，这条街上谁不知道王三和香春楼的姑娘好上了，为了赎人家的身，白天抄书写字，晚上码头扛包。

王三灰溜溜地从人群中退出，脸都丢光了。今日被那个专门给小兽剥皮抽筋赚黑心钱的贾二羞辱真是气不打一处来：自古才子风流，为心爱之人赚钱赎身是什么昧良心的事？要说昧良心，他贾二算头一个，这辈子掏野兽窝子抓人家幼崽剥了绒皮做货赚钱，下辈子死爹死娘，流浪街头！

还真给他说中了，这辈子的贾二下辈子成了乞丐棍子，三岁就没了爹娘，一路从山东流浪到关外，十三岁的一天早上冻死路旁。

“哎……”

棍子一声叹息，手里的麦麸皮大馒头又硬又干，他吃厌了，他也有点活厌了。越活越怂是怎么回事，人往高处走，他棍子怎么一世不如一世？

宋铎昇看他少有的闷闷不乐，关切地问怎么了。

“我也在想以前的事情。”棍子学着宋大哥的语气，故作深沉地说到。

“是么，以前你是做什么的？”

“当过阔少爷，卖过皮料子，最后是个流浪汉。宋大哥，你以前是干啥的？”

“龙。”

“啥？聋子？”怪不得宋大哥不太爱说话嘞，原来是还没适应，不大不小的手拍上宽但薄的肩膀，棍子安慰道：“宋大哥，别愁了，你现在耳朵不是好着呢嘛。”

宋铎昇这才明白他误会了自己简短精悍的回答，“我当过龙，天上飞海里游的那种，不是聋子。”

除了想起自己是条龙之外，宋铎昇还想起了和棍子的前世关系。那时他是海里的一只虾兵，自己是龙太子，虾兵见了太子不住地点头哈腰，毕恭毕敬。

在一次龙族与鲛族混战之中，虾兵挡在太子身前牺牲了。两根虾须不再挺拔，萎萎地垂在青灰色的虾头两侧，“太子殿下……小的尽力了……”

“夜航恳请父王点化虾兵，让他来世托生人道。”龙太子捧着虾兵的尸首，跪在龙宫大殿内，等待父王回答。

老龙王顺了顺金绿色的胡须，缓缓点头，“我水族众生一心向外御敌，虾兵修临护卫太子有功，当赏。”

金绿色的衣袖一挥，三百年福报落在修临干硬的虾身上。自此虾兵修临在人间轮回，尽情挥霍这多出来的福报。

“棍子，你还记得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