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本
人在世间爱欲中,独生独死,独去独来,当行至趣苦乐之地,身自当之,无有代者。
——《佛说无量寿经》
雨势稍衰,仍是淅沥不绝。周圣盯着端然闭目的师伯,禁不住满腔酸楚,跪下道:
“师伯,千万三思!有什么话不能说明白的?即便唐小姐要拜您为师,您若是有个山高水低,唐小姐拜谁去呢?何况师父临行前再三地叮嘱我,务必侍候好您,您这……弟子将无立身之地了!”
“此事与你无关。我死之后,你带着我的佩剑回去向徐师兄讲明情况,这是我咎由自取,与旁人无干。”
咎由自取?
唐沅眸光颤动,口唇将张时,清朗的男声突然插了进来:
“我有解药。”
众人齐齐回首,张之维自怀中摸出一个小小的白药瓶,递向唐沅:“是九转紫阴针的解药不是?”
其实何须张之维多言?这个白瓷瓶和方才打碎的瓷瓶一模一样,分明也是端木瑾出品。唐沅接过来嗅了嗅,眉心宽了一寸。张之维道:
“这是之前端木小姐给我的。能用吗?”
她疲倦地点了一下头,眼睛湿漉漉的,湿淋淋的黑发贴着白得近乎透明的脸颊,像是一株被暴雨摧残得七零八落的鲜花。周圣和刘渭都松了一口气,尤其是周圣大喜过望,顾不得擦脸上的泪水,就站起身来。
“师伯,请您快服药吧。”
出人意料,石门摇了摇头。周圣急道:
“这是为了什么?唐小姐,你看……”
这其中必有隐情。刘渭瞧了瞧雨势道:
“这一场大闹,恐怕全性不能善罢甘休,我去外面瞧瞧情况。”
刘渭匆匆离去。只余下石门周圣,唐沅张之维四人。唐沅听了周圣这句话,手上攥着药瓶,脸上的神色变化莫测,冷笑一声。周圣心知师伯是劝不动,眼看唐沅的脾气比师伯更刺三分,可偏偏症结就在唐沅这里——
他不禁把求助的眼光投向了张之维。虽然张之维不会劝人,可他说句话,唐沅总不会听不进去。心头一跳,张之维的神情竟是前所未有的肃然。
“师叔,修行之人最是贵生。您要给唐沅一个教训,又何苦逼她到这般田地?您要收唐沅做徒弟,是为了传承武当的剑法,你有个三长两短,唐沅得不着真传,这剑法不就绝在这里了?”
“——他不敢。”唐沅的声音清泠泠的,在这一刹那,她好像是凭借着一股毅力,把碎了一地的自己一块块地捡起来,重新炼成一口利剑,寒光凛凛地对准了石门,“你满口道义言之凿凿,什么传承,什么迷途知返……”
“你甚至连看我一眼也不敢。”
就在这一刹那,一直以来盘旋在张之维脑海中的那个疑问第一次如石火电光般显露了真身——尽管这个谜底太不可思议,离奇古怪,令人不能相信。
是在他们第一次从石门手中脱逃后,唐沅在客栈里向他提出了那个问题:
“石门为什么要收我为徒?”
为了唐沅的天分,为了武当的恩仇,为了石门的愿望——抑或是隐伏在这一切之下的最幽微的,连主人也说不清道不明的欲念?
刀剑里藏凶,人情中何尝不是。江湖卧虎藏龙,人心里何尝不是。
在他张之维眼中,石门一如师父张静清,三一门左若童……是老修行,是有德长者,却无意中忽视了他最本质的身份,一个有血有肉,有欲有爱的人。
而唐沅呢,无论是碧眼狐狸的耳濡目染也好,抑或是天生的敏感也罢,在所有人之前察觉到了石门的私心。难怪她不肯拜师,并说石门“见不到本心”。
如今石门察觉到了,便选择了一死了之。因为他知道,为了让他活下来,唐沅最后是会向他低头的。而他们真正成了师徒,朝夕相对,性命相托,若有若无的妄念迟早会化为心魔,也许就会使他们重蹈石门心心念念的师父的覆辙。
为了这种“可能”,石门非死不可吗?为了武当的清誉,为了石门和唐沅的声名,他们二人非得一死一囚吗?
“君子殉名……我也……免不了。”
——张之维想起了唐沅这句话,将手轻轻扶在她肩上。她双肩一颤,抬头看他。不看则已,张之维心口一滞,唐沅的脸上没有愤怒,也没有委屈,只有一种漠然的平静——他从来没见过唐沅陷入这般绝望的境地。
他弯腰从唐沅手中取了药瓶,她的手冰冷僵硬,被冷汗浸透了。叹了口气,张之维把唐沅挡在身后:
“师叔——越是艰难处,越是修心时。您要是执意不肯,我就把这药扔掉了事。”
“张师兄!”
张之维越过石门,作势要扔药瓶,就在周圣惊呼的瞬间出手如电,手刀劈上石门后颈。他这一下生怕石门内功深厚不晕,下手既快又狠,回身扶住石门,一口气点他身上十三处穴道。
周圣看得目瞪口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