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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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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之维把蛇挂起来,将皮剥下,不洗,从货箱里又取竹刀来把蛇肉划开,不切断,盘在一个大碗里。他回头嘱咐唐沅一句:

“我出去取水,你守着这姑娘啊!”

唐沅点点头,低头瞧了瞧躺在地上的姑娘——青灰竹布衫子长齐膝盖,打着补丁,紧窄的黑袴子,和这一带的女子们一样都还是前清装束,倒是一双天足。经过张之维的抢救,细瘦脖颈上还是一圈深紫色的勒痕,面白气弱,到底还是活了命。

这土地庙不像外面看起来那么荒废,进来一看,锅灶俱全,想来是有人在这里较为长期的生活。唐沅会弄篝火柴火,也曾试图生灶火,倒呛得像卖炭翁,张之维本来好心帮忙,忙没帮上,还捧腹大笑指着她说像只钻烟囱的花猫,边笑边用指腹替她轻轻抹掉脸上的黑灰。

她站起来,走到灶台边添了几根枯枝,只等张之维回来做最后的工作。眼角余光也避开灶台上血色模糊的蛇肉,忽然警醒她这低眉垂目的姿态和从前一模一样,大约是做惯了,非礼勿视,非礼勿言么,很有一种古画里淑女幽幽漠漠的神气。又不是没见过血腥,在这里也不需要装模作样。

正在沉思,忽听背后低声嘤咛,唐沅回过头去,走到那姑娘身边。她还不大清醒,视线四处游弋,大眼睛,睫毛很长,眉目因而有几分水秀,窄瘦的小脸,皮色黄黄的,眼光落到唐沅身上,陡然露出惶恐紧张的神情,像山中瑟瑟发抖的小麂。

唐沅有意离她稍远一点蹲下,很客气地问:

“姑娘,觉得哪里还不太舒服么?”

那姑娘一怔,好像才明白自己是给人救了,眼泪又盈满眼眶。唐沅立刻就知道自己话说得不好——她只听说过,却从没见过求死又被救下的人,实在不知道在这种状况下该说什么,因此捡了慰问病人的话来说。她暗暗地叹一口气,想张之维怎么还不回来——张之维虽则胸无城府,但自有一种使人安定信服的威仪。

唐沅放缓了语气,柔声说道:

“姑娘,你不要害怕。我们是行脚客商,天色晚了想在这座庙里借宿,不料推门进来,看见了你。”她伸手一指张之维搁在屋角的担子佐证自己所言非虚,又问,“对了,我姓唐。还不知道姑娘你怎么称呼?”

那姑娘睁着一双朦胧的泪眼,直盯着唐沅,似乎判断眼前这人确实说的是实话,且毫无恶意,又是清秀白净,斯斯文文的,脸上不禁一红,细声道:

“我叫南西。”赶忙补一句,“姓南。唐……”

唐沅好像也觉得这名字确实少见,眼中微现奇异的神色,接上她的话,大大方方:

“叫我小唐吧。南姑娘,看你像个好人家的女儿,遇上什么难以了结的事,非得寻短见不可?”

“……”不说则已,南西脸色才刚缓和些,闻言又晴转阴,方才蓄在眼中的泪珠,此时再也禁不住,一颗颗落下来,“你——你不该救我!”

“此话从何说起呢?固然,生死原是各人自己的事情,可若是见死不救,那岂不是我们的业障么?何况像你这么一位花朵似的的姑娘,设若不管,更是要罪加一等的。”

南西心中本来是无限的烦恼,捂着脸正呜咽得凄楚,听见唐沅这几句脉脉温情的话,哭声稍止,抬起哭红的脸望了望唐沅,不知怎么,触动情怀,又将脸埋进膝窝,肩膀耸动不停。

唐沅自觉软话说尽,由于自小生长的环境,无论长幼尊卑,她对女子的态度都更亲切谦和些,济世堂的大小姐端木瑾说她是贾宝玉的脾气,不为谬矣。不过她生平所见的女子,长辈自尊自重,自不必说,同辈的小姐们,一个个也是端足骄矜的架子,晚辈小小姐,偶有撒娇撒痴的,自有人去管教。即如无知无识的奴婢仆妇,规矩森严,断不会在她面前失态如此。至于她自己,那更没有什么参考的价值。

……啊,倒有一房可供参考的亲戚,是她父亲的兄嫂,她该叫大爷大妈,大爷不像她父亲运气好,赶上最后一科考中进士,举人身份是他一辈子的遗憾,大爷连《牡丹亭》这样的戏都不大看,以为有伤风化,然而天天晚上叫丫鬟给自己端洗脚水,一来二去,和丫鬟说好了,在外面另置了房子。还骗太太说把丫鬟给了人,在余杭开绸缎庄的,一夫一妻,大妈从小看这丫头长大,还给置办了嫁妆,风风光光地陪送出去。后来这缺德事不知怎么给大妈知道了,大闹一场。到她家来妯娌间难免也说着,絮絮叨叨,她母亲那时才刚从英国回来,听到也很觉罕异。

然而有什么办法呢?他们这样的家庭,难道为这种事离婚?离婚那时还是个新派词。

母亲怎么说来着?唐沅坐在里屋,边写英文作业边悄悄地听。

“想必你是受了极大的委屈。”她回忆着母亲的口气,适当地根据情境加以自己的创造,“你若是想说呢,我洗耳恭听,若是不想说呢,那就算啦,不去提那伤心事。饭总是要吃的,你饿不饿?”

南西也是一怔,揩揩眼泪轻轻摇头。忽然听见门板被人推开,吓了一跳,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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