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奔
北京,才得知事情并不简单。当时交手的日本浪人全死了。日本一方说是燕武堂下的狠手,燕武堂则说他们离去时那几个日本人都活着,两方争执不休。我便至天津办事。也是天缘凑巧,碧眼狐狸曾在陕甘一带犯下大案,那里的一位捕头化妆潜行,追踪她到天津,和我碰上了。碧眼狐狸其时匿身唐府,约战这位捕头意图灭口。我本要解决碧眼狐狸,孰料竟有人出现救了她。碧眼狐狸称她是‘徒弟’,可我一试之下,她使的是正宗的武当剑法,高碧眼狐狸十倍——果然当时助燕武堂的人就是她。几经试探,我终于确定这蒙面人就是唐府的小姐,唐沅。”
石门是一道士,唐沅是大家闺秀,不止身份有别,更有男女大防,怎么试探?石门虽不说,他们也知道一定是处心积虑,费尽周章。名门世家竟成藏奸纳贼之所,千金小姐是江洋大盗的徒弟,这其中的关系是极难处理的。
“这姑娘天分好,悟性也高,可心思太重,又是一种心高气傲,放诞孤僻的性格,若不能约束她的心性,只怕会成为江湖中的一条毒龙。”
张之维心头一凛,石门抬眼直直地盯着他,脸上的神情却还是淡淡漠漠,看不出喜悲:
“她十年练功,不要说她父亲,就是碧眼狐狸也不知道她的真功夫,这样的心机岂是一般女子?她让碧眼狐狸离开唐家,随后自己也秘密出走,先入全性,旋即和他们说翻脸就翻脸,杀伐无情。宋勉和她发生几句龃龉,便为她所伤,固然是宋勉自己学艺不精,可她竟全没考虑自己当如何自处,放纵心性。她和全性结了仇,这几个月来,可有全性寻到她?这藏身的功夫,又是从何处学来?”
“我初见此女,也暗想这么一个娇生惯养的大小姐,连剑也拾不动,怎么能是碧眼狐狸的徒弟?但人不可貌相——张师侄,望你好生思量。”
“多谢石门师叔提醒,之维铭记于心。”
石门说得郑重其事,张之维便也拱手行礼。周圣觉得有些不对劲——却又说不出违和感在哪儿。
张之维换了个话头:
“石门师叔,您打算怎么处置唐沅?”
“她年幼无知,闯下大祸……但毕竟修习了武当心诀,我们不能对她置之不理。好在那些全性至今不知她的真实身份,因此祸不至于及唐家,可她要是贸然回去,恐怕就会引火烧身。”
“唐家不曾派人找寻她么?”
“她是秘密出逃。唐家在天津很有身份,怎么可能把小姐失踪,家里窝藏贼寇这种事公诸于众?我对她父亲说,是碧眼狐狸诱拐唐沅离家,其实你只消想想十年来他对自己女儿是个剑术高手懵然不知,就知道他在此事上会是什么态度了。现今他们家上上下下将这件事藏得密不透风,只说是唐沅突患重病,在家静养。她父亲秘密委托我暗中查访唐沅的下落。”石门淡淡道,
“她的心性亟需约束……”
石门话未说完,门板被人扣了三下,老板娘在门口道:
“道爷,那位姑娘醒了!”
唐沅换上了旅社老板娘带来的衣裳,月白细夏布上袄,下面是藕色洋纱裙子,因为受伤,显得尤为苍白柔弱,她道:
“张之维,请你扶我坐起来。”
这会儿她连声音也不伪装了,清柔婉转,分明就是女子喉音。张之维有些意外,唐沅的伤分明不重,却躺在床上连手指头也不动弹一下。他走到床边弯腰扶起唐沅的双肩,心想她受伤的手臂麻痹不能动也属正常,可一触之下,更是诧异,唐沅筋骨皆软,别说是炁感,连常人都不如。唐沅连眉头也不皱一皱,冷冷地说:
“毕竟是武当的点穴厉害,怎么不连我的哑穴也一并点了?”
石门在桌边坐下,闻言十分坦然:
“你若是乖乖听话,何至于此?”
就这一句话,唐沅眉毛一竖,不快之色溢于言表。
这两人……积怨颇深呐——张之维在唐沅背后支上枕头,起身正要离开,唐沅却屈起手指似要抓住他的衣角。他一愣,她向他轻轻摇头,眼中流露出求恳的神情。
周圣说:
“张师兄,这是我们武当的门内事,又事关先掌门……师伯,我和张师兄先回避可好?”
唐沅第一次认真端详这个站在石门身后的小道士,道:
“不必。若是张之维走,那我也没什么可说的。小道长,至于你想不想留下来,随意。”
她轻轻挑起眉梢:
“本来也没什么见不得人的话,不是吗?”
“周圣,你坐下吧。张师侄,你请这边坐。”
张之维眼角余光瞥向唐沅虚虚拈着自己衣角的手指,回道:
“我坐这儿就行。您就当我不存在,我一个字儿也不会往心里记!”
周圣坐在石门背后,悄悄向张之维竖了个大拇指。他跟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张之维大不相同,本想脚底抹油,此时见溜不成也只能随遇而安。不提防唐沅问到他的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