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人 下
她并非一叶障目,早在豆蔻华年,就曾在凤阳阁见过那些捕风捉影的线索。虽然只是一眼,但苏倾河确定,那个和陈王站在一起的人,绝对是司马宴。
既然他不想让自己知道,她便当做永远不知道。
少女提笔收锋,落下四字横批——珍重流光。
不顾碧水再三阻拦,苏倾河执意踏着圆凳贴上新联,正欲下来时,后腰被人扶住:“仔细摔着。”
“……司马宴?”
“我在。”
灯火城,风雪夜,明明是再寻常不过的江南年关,苏倾河却在刹那间红了眼眶。
两人各自藏着心事,团圆饭也吃得安静异常,烟火才看了没多久,苏倾河便找理由回房歇息。
司马宴在屏风前拦住她:“郡主没有话想问我?”
“郡主”二字,生疏又恭敬。
她心底有那么多想问的:那些文韬武略,他为何偏偏要教给一个凡间郡主?那些长生的话,当真以为她会信?他对她,究竟是什么感情?解释的话现在不说,难道要留到死后才肯坦白吗?
开口却是:“没有。”
司马宴手指微动,又在碰上她颊边一缕青丝时如触电般收回。他喑哑道:“琉璃,我的确对你有所保留,如今你可还信我?”
大厦将倾,随着司马家的冤案揭发,定国公也会以此为引肃清朝堂,七日内便可破城逼宫。
沉默像一场永夜,划下深不见底的鸿沟。司马宴以为她不会回答了,正欲转身,怀中突然扑进一团熟悉的凉软。
少女攥紧他含着雪气的外衫,用细泉般的嗓音问:“你还会为我赴汤蹈火吗?”
司马宴倾身抱过她:“在所不辞。”
他身上变冷了。
除了自己,没有人再信他了。
可如果不杀他,苏家的天下就保不住了。
“司马宴,”苏倾河艰难开口,“我是说如果,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你不许再对别人这么好。”
这个人把她的心偷走了,如果他不答应,连小郡主自己都不知道,会不会把匕首插入他的胸膛,将他的心连同自己那颗,一并剜出来。
可他说:“好。”
“你不肯做我的良人,能不能也不要做别人的良人?”
她这么自私,司马宴不会答应的。
可他说:“好。”
“外祖母最喜欢西园的芍药了,你别让赵家兵毁了它们。”
这已是越界,可他说:“好。”
苏倾河不自主抽噎起来:“我知道你不是云洲人,但如果离开晟京的话,求你不要忘了我……”
开合的唇忽被人捂住,司马宴搂紧少女日益瘦损的腰身,低头吻在自己手背上。
傲骨尽敛,唯剩温柔。此刻,那双漂亮的眼睛竟比她的还要红。
“别说了。”他依旧不让她出声,好像她再说下去,顷刻便会天崩地裂。
“我都应你。”
*
比新岁红梅更艳冶的,是改朝换代的血色。太后病逝,帝后亦遭鸩杀,赵家兵一路势如破竹,闯入陈王府。
青年将领披霜踏雪而来,手中长剑在庭中滴下一线腥红。苏序挡在兄长身前,破口大骂:“司马宴,你个狼心狗肺的卖国贼!”
昔日珠清玉朗的少年王孙,如今却好像穷途末路的困兽。
司马宴轻而易举卸掉他手中武器:“二公子,既无自保之力,就莫要轻易激怒对手。”
听着他占尽天时地利还要指点江山的口气,苏序咒骂着就要同他拼命,被兄长一把扯住。苏节问:“叛国恶名千古难消,你本良臣,何至如此?”
司马宴平静道:“永朔十七年,定国公鸩杀晟帝,世子黄袍加身,改晟为曜,诛杀陈王及其幕僚——此乃云洲苏晟的天命。”
苏序怒道:“狗屁的天命!”
苏节仍拦着他:“不可违逆?”
司马宴弹棋作刃,挥手斩去院外遥悬着的赵家军旗,随着天外寒光骤闪,一道轰然天雷炸响,兄弟二人俱是一震。
仅仅毁去一面军旗,天道就已不能容下。
苏序喉头微涩:“那你为何还不动手?”
司马宴仍旧没什么表情:“我不杀她的血亲。”
他打了个响指,两个素衣侍女徐徐入内,各自奉着一盏浓酒送到二位贵公子眼前。
苏序嗤道:“废话少说,你不就是想让我们自裁?自己手上落得干净。”
“二弟,古今成王败寇,纵使兵败也不当丢了风骨。何况,”苏节拍上他的肩,“男儿在世,何惧一死?”
那个人若当真想杀他们,根本不必如此迂回,或许这冥冥之中当真有天命操纵。
苏节见兄长持杯欲饮,慌忙叫嚷起来,却随着司马宴口中吟咒,刹那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