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人,朕相信你,”他透过雾水凝望她,“等朕回来。”
铠甲兜鍪对于皇帝来说是无比增色的修饰,他的面骨嵌在两侧的龙羽眉庇里,显得更加深邃鲜明,眉眼显赫,也令人生畏。
她终于看清他犹如深涧的双眸,眸映胸中丘壑,或柔或严厉,其间水云磅礴,偶尔湍急。
御马被牵至玉阶前,皇帝抛开一切,上马后不曾回头,径直往宫门处前进,无数兵马跟近遮挡他身后视线。
最后宫门严密闭合,斩断所有注视,宫内宫外泾渭分明,宫内人平安喜乐,宫外人身染战火。
皇帝离宫后,后宫似乎也陷入了枕戈待旦的氛围中,嫔妃们面色惶惶,酎浓前往宜政殿找不到父皇就回后宫向母后追问父皇去了哪里。
安隅只有搪塞,“宫外有要紧的事情,父皇忙完以后就回来了。”
酎浓眨眨眼,趴在母后塌边,仰着小脸思考,“二叔呢?二叔也去忙了么?二叔也不见了。”
安隅的手停了下来,把剥了一半的蜜橘放回果盘里,眼睫恹恹低垂,公主扈司魏延见状,开口帮衬道:“殿下说的对,圣上和晋王一同前往南面忙件事情,很快就回来。”
烟敛在一旁焦急使了眼色,他接收暗示,哄着劝着把公主带离承乾殿,一段过往,两处愁思,皇后的内心应该比任何人都煎熬。
那颗蜜橘到底被人遗忘,直到干瘪,丧失所有水分甜度。
夜不能寐是必然,安隅对灯枯坐,承乾殿外是后宫其他殿所点点相映的万千灯烛,缓慢耗尽性命,挣扎几下灭亡。
第二晚,新生的烛火似乎要步同类的后尘,拼命泣泪,滚烫坠落。灯前人漫无目的,在等,却不知等什么。
在烟敛极力劝说后,安隅思绪昏沉的躺在塌间,疲倦侵吞她的四肢,耳际风声鹤唳,不允她在睡梦中沉沦。
终于殿外一声通传解救了她,让她得以挣破混沌,清醒面对事实。
南衙左右卫上将军关竞在殿外俯身,语速匆忙:“回皇后娘娘,有不明人马陈兵明德门外,动机不明,城门守卫正在与对方交涉,据臣判断,长安今夜恐有异变,故臣鲁莽向娘娘求取兵符!”
皇后踏出门槛,身披大裘,“带我去明德门。”
关竞大惊:“城外局势险峻,危险之至,娘娘万万不可前往!城门等处由臣等来坚守即可!”
皇后提起腰间鞶囊示威,“半个兵符就在其中,关将军要么无礼夺取,要么带我一同前往明德门查探情况。”
无论如何皇后玉体不容侵犯,最终关竞只有妥协。驾马出宫走上朱雀道,宵禁后的长安城并非一派安眠样貌,城外的风吹草动会燎起坊间许多门窗后的灯烛,街道兵马飞驰,会惊动许多屋檐下脆弱的神经。
这座平日繁华迷醉的都城,在深夜里露出萧索不安的一面,安隅在马背上呼入一口冷风,她回想起十里红妆嫁入长安那日,瞻仰太子大婚的百姓们摩肩接踵,翘首以待,在今时同样的位置夹道欢呼。
风吹起轿撵的帘子,于是她窥到了长安的一角,不同于渤海湾的平静无边,这里人气兴旺,景象热忱。
安隅从未深刻体会到皇后之位意味着什么,直到此时,才有所感悟。她进驻东宫时,在长安百姓眼中,太子妃也许是未来大秦的皇后,所以奉献了热情,让她初尝被人拥戴的感觉。
快马加鞭,离开沧州后,鲜少有这样的体验。她大约是疯了,前方兵临城下,她不惧怕,唯觉刺激。
登上明德门,高处的风更冷,初春的深夜和冬日没有分别。城下数万兵马的甲胄寒光冷照,手中火炬燃成火海,灯辉如昼。
安隅周身发噤,方才在马上吞咽的那口凉风无处安放,沉入心底冻结成冰。
若为援助,他们是器宇轩昂的金戈铁马。
若为贼寇,他们便是葬送长安乃至大秦的噩梦。
交涉,对峙,判断,最终结果就发生在一念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