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昭(八)
开春后,年号正式改了,今春是定元元年。
春耕落实后,朝务霎时轻松不少,定元皇帝虽经年在军中,但自小也是得了恩典在太子太傅帐下听学;而今有凌晏如辅佐,加之皇帝勤勉,宵衣旰食兢兢业业,把事务处理得井井有条。朝上言官每日眼睛瞪得大大地,也难从她身上挑出一二错处来;原先就是公主派系出身的官僚,更是毫不避讳地盛赞其有昌宗风采。
云中郡主从寒江回来后,就遵照约定,把熙王案前后一应诸事仔仔细细地讲与曹小月听,包括她在寒江坠崖后隐居苍阳受玉泽教导,后又叛离寒江;唯独略去了她杀承永皇帝这一段——云中自认也没有违背诺言,她的确将她“知道”的事都告诉曹小月了,至于她自己做的事,则暂按不表。曹小月一反常态地关心云中的寒江之行——她素来对云中郡主最是信服,云中交代的事,她不问缘由就去执行,可这次……
云中叹气。她想,曹小月真正关心的,应当是她叛出寒江的理由——她的恩师在寒江,她的亲兄追随左右,若承永皇帝真是靖安大难的始作俑者,那较真算起来,云中郡主与昭武帝就是世仇,她这么做势必与亲师反目。任谁都会这么想:云中郡主当初拥立昭阳公主究竟所图为何?
云中思前想后,还是如实告诉曹小月,她以为,玉泽有图谋帝位的野心。
曹小月顿时噤声了。
“我在外域有些朋友,在璇玑崖底的时候,他们养的千里隼给我送了封短笺。”云中郡主说这话时,仍感到一阵微茫的惘然和深入骨髓的齿冷漫过她的脊梁。
埃兰沙远在景域西南,而即便是贯通全境的文氏茶马道,西延最远也只到玉胡,加之埃兰沙位处风沙之地中心的绿洲,路阻难行,故而埃兰沙与景朝来往算不上密切。但埃兰沙当今执政的双王,却与云中郡主有些交情,时常与她飞书来往,交换些只言片语,曹小月问关于什么,云中但笑不语。曹小月心里盘了盘,便懂了——昭武帝还是公主的时候,大费周章要与埃兰沙暗中交好,也不仅仅是看中了埃兰沙的技术造艺,埃兰沙的西北挨着渠戎,渠埃边地的来往可比重兵把守的大景西线要松快多了——埃兰沙就是大景插在渠戎背后的一双眼睛,若用得好,关键时刻也能变成一把刀子。
云中指尖沾了茶水,在案几上写了几个字,曹小月看过,面露震悚,云中便将水渍抹作一团。
——渠戎有变,寒江要反。
“寒江要反,天下人都知道,渠戎骚扰西境年年都不消停也不是新鲜事——这两件事单拎出来,都不值得伽华国王专门传信过来,可……”云中面色沉了下去,“若这两件事是勾连在一起的,那就另当别论。”
曹小月不禁喃喃道:“这该不会是……要重蹈靖安覆辙了吧……”
“玉先生想要寒江自立,就要把水搅浑,局面越乱越好。内忧外患,四邻蠢动,给宣京的压力越大,他越容易成事。”
“那就非动渠戎的心思不可吗?”云中呷了口茶:“小月,我且问你,大景三境,最紧要何者?”“景北。”“景北边防何者?”“天枢。”“要破不败天枢,当如何?”曹小月当即噤声。
云中郡主却接着说了下去:“景北幅员广袤,华清关一脉崇山峻岭自成京畿屏障,也将北疆分割为两个部分,遂有金兰和天泉,天枢十三大营兵力大抵上都分驻这两个地方。陛下从前挂镇北大元帅,也时常两地轮驻,夏收过后打渠戎,入了冬就和漠海鏖战——你说此二州府,谁更重要?”
曹小月说:“自然是天泉更重要。天泉是平荡草野,适合跑马,草原部族来去自如,北边又是漠海——那也是个长不了粮食养不住人的苦寒地界,漠海君主又好征伐,更要堤防,若是天泉失守,漠海人三五日内就能杀至宣京城下。”二人面前虽未铺堪舆图,却侃侃而谈,说得一清二楚。“金兰就不一样了,金西多沙漠,又凭着熏山筑要塞,往北就是邬兰河,渠戎人是讨厌,但中间好歹还隔着一个玉胡作缓冲,背后还有蜀中……”说着说着,曹小月闭了嘴,没再说下去,面色微微发青。
“所以,小月你也看得明白,天泉不比金兰有余裕,不是因为金兰荒僻经年不丰,也不只是因为与渠戎之间隔了个玉胡,而是因为金兰背后有蜀中镇着。”云中在案几上点了三个方位,“景北有天堑,但防线崎岖,靠天枢奔马协防;西南地浅,戈壁滩连着野林,有蜀中重兵把守;景南军笼盖中南,监了海防——大景三军布防各有侧重,可若细究起来,中南一带风平浪静少有事端,蜀中有山岳,兵力十分集中,唯有天枢防务尤重,时常两线奔波,面朝漠海,背抵宣京,一旦破防则宣京危难。别看陛下和路将军都是那样大开大合刚猛独断的人,实则每次用兵都如履薄冰,其他两军都难与之同论。”
曹小月轻声嘟哝:“我知道,我知道,自小爹爹就和我说,三军之中,属天枢最为不易,也是天枢,最为刚强……天枢是半分都弱不得啊。”
“天枢强势是必须,而除了边防,天枢还有一处与其余两军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