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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昭(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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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泽意识到,他被自己的乖徒狠狠摆了一道。

云中郡主早就看出他在图谋宣京——熙王案是肇始,却不是终点,天家为政不公,他要掀翻宣氏大统。而他所做的一切全都立足于那一纸昭天下书所意指的真相,也就是承永皇帝是靖安戎乱的始作俑者,是熙王案的推手,通敌叛国、屠戮手足,无信无德、枉为人君。

然而熙王一案毕竟已过去十多年,靖安年的旧事就更为久远了,这些皇家秘辛多由暗斋经手,官中更是竭力抹去明面上留下的一切痕迹,民间自然讳莫如深。所以玉泽和花忱在寒江才要那么大费周章地谋划造势,要重提熙王案,要将它从落满灰尘的故纸堆里挖出来,让宣雲霆的名讳和他的死势不可挡地重新回到世人的眼中,回到口耳相传和茶余饭后,一旦重提就不能再被轻易忘记和抹去。然而重提旧案只是第一步,玉泽和花忱手中的一切筹码,唯有和承永帝对质,才能发挥最大的作用,只有在天下人的见证下最终坐实这些罪名,昭天下书才有意义,否则官中轻飘飘一道诏令就能把他们所作的一切打成攻讦皇室犯上作乱。

在玉泽和花忱的布局里,承永皇帝是至关重要的最后一步,可他却在承永十六年的冬天猝然驾崩——他的退场太早也太快了。旁人或许看不出来,但玉泽却相信,承永帝的死是有人专门拿来牵制他的一步棋。这一步刁钻至极,走得精妙而隐蔽,下棋人不但洞观全局,胆魄和手段更是非同一般,玉泽原以为是内阁的手笔,可当云中郡主来到他的面前的那一刻,玉泽恍然明白,走出这一步的是云中,而不是内阁。因为内阁中人不可能把时机算得这么准,这两年来他和花忱把寒江里外防得滴水不漏,暗斋的桩子都轮着洗了几遍,官中要布眼线难如登天。

云中之所以出手,是因为她看出来了——玉泽要的是不止沉冤昭雪,他要的是人心,他要人心背后的天命,他割据寒江自立,勾连蜀中,图的是宣京。更重要的是,云中郡主是唯一可能得知了他计划的人,因而她抢在他发难之前,神不知鬼不觉地杀了承永皇帝。

于玉泽而言,这不啻釜底抽薪——比起历数活人的罪过,审判一个死人的效用会被大大削弱,一拳打进棉花里也不比这更憋屈。

玉泽思忖半晌,尔后轻声笑了:“乖徒真是好出息啊——弑君这等杀头事说做就做了。”

云中不卑不亢地颔首:“是先生教得好。”

虽说在明雍书院时,玉泽就是云中郡主的史学先生,但他真正当得起云中这一声“先生”,是因为云中在世人眼中销声匿迹的那两年间,他手把手将她塑成大器,助她脱胎换骨。苍阳璇玑涯底不与外人道的天地里,陵和云无羁教她杀人技,而玉泽授她治世书。玉泽在寒江主事,云中隐居于苍阳,玉泽每月都会去一次璇玑涯,不过多数时候,他和云中通过书信来往,政情策论、经纶法典、世情民生,凡所种种无不倾囊相授——玉泽几乎是抱着一种打磨不世出的神兵利器的心情去打磨云中郡主的。他此生已然踏上了一条不归途,也注定要掀起血雨腥风,无数的人将因他而困、因他而死,但玉泽早在十四年前就已憬悟。这一切本非他所愿,可若不如此,他的仇怨就无法消弭。

所以,玉泽决定在他身后留下云中郡主。他要把她留给那时必然离乱崩溃的众生天下,她会匡正被仇恨和疯狂冲垮的秩序,重振被腐朽和颓靡侵蚀的朝纲,她将代他偿还他的罪,走一条他本应而已不能去走的道途。在玉泽的期许里,云中终将携着承永三年之前还未家破人亡的宣望舒的一部分,行于百废待兴的人间,开启他已无法抵达的新的盛世。

——可云中郡主却背叛了他的期许。

她拼死从璇玑涯底爬了上来,三十二栈道血流成河;她在局外蛰伏远望了足够久,一出手就直击要害牵制住他,扭头就拥立了宣照上位——云中找到她要走的那条路了,于是义无反顾地背叛了他。不过玉泽并不恨她,甚至也没怎么生气,毕竟他本来也没有资格要求她一定得做他的后继者。况且就弑君这一步来看,云中也完全对得起他的栽培——他亲自教导培养了一个旗鼓相当的对手,眼下看来,没准还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好罢,好罢,就当为师自食恶果。”玉泽幽幽道,“你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回寒江,总不会是来同我炫耀你这份功绩的。”

云中郡主没答话,从怀中摸出一件物什。一时间,江面上晦暗翻涌的水光都在玉泽眼里凝成一线尖锐的冷——一尊翡翠九狮活耳盖炉。他虽年幼就遭逢巨变,但从前在王府里也不是没过过金尊玉贵的生活,他经常入宫小住,珍玩宝物所见无数,自然一眼就能看出,云中手中这香炉是御制,用一整块翡翠掏膛制成,玉料满绿浓艳,质地细腻,雕工造意更是奇崛,必然是宫里、且身份甚高的贵人用度,恐怕……位在两宫之上。

云中依然小心地观察着玉泽的神色,不放过他的每一个表情——在璇玑涯的两年,她已经充分明白一个道理,比起言语,玉泽的沉默更不容易被误解,他的神情愈是莫测,愈是证明事情在朝着超出他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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