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瓷番外:凉玉(上)
碗递到文司宥跟前,催道,“再不喝冷了。”
文司宥脑子里有根弦被拨了一下,他若无其事地接过药汤,抿了一口才轻声问:“我堂兄呢?”
“客屋里。”文司宥眸光一抬:“不在外间?”昭阳蹙眉:“什么?”“……没什么。”
文司宥感到一丝庆幸,还好那只是个梦。一碗药汤灌下去,嘴里又苦又涩,味道浓得他几欲作呕,文司宥直皱眉。他想起那梦中,明日早上的那一帖药,昭阳的侍女为他准备了蜜饯,遂顺口问道:“昭阳,可有蜜饯?太苦了。”“没有,本宫不吃蜜饯,房里不存。”昭阳干脆道,“明早还有一服药,届时让人给你备点儿——现下就算了。”
文司宥捏着碗底圈足的手指一下子收紧了。
——不一定是梦。他的心跳骤然变快,一时惶惶然,气都有点喘不上了。
现下文司瀛不在外间,是因为他还醒着——他入睡后呢?一夜到天明?明早宣连隐闯进来的时候,该发生什么呢?
“喝完就赶紧睡,都过三更了。”昭阳浑不觉地走过来拿走他手里的空碗,起身就想出去。
文司宥眸光落定,反手扣住昭阳的手腕,昭阳下意识挣了一下,竟没能挣开。昭阳返身睨他,眼里已带了一层薄怒,文司宥飞快地思索,开口时嗓音带了几不可查的微颤。
“昭阳,我们……谈一桩交易。”
昭阳听了气不打一处来:“有什么事明日再说。”
文司宥根本不听她的,只自顾自往下说:“你与我堂兄和离,或者你休了他也行。”
昭阳脸上露出了同明早的宣连隐一模一样的见鬼神情:“……文霁月,你脑子没烧坏罢?”
“我谈生意向来清醒。”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文司宥紧紧扣着昭阳手腕不放,另一手在枕边一摸一探,就摸到了昭阳替他摘下来搁在那儿的琉璃镜,慢条斯理地戴上,也终于有余裕拾回一些微笑贴在面皮上。他目光晦暗,神思清明,前所未有的灵醒,不见星轨也能看透宿命。
文司宥心里亮如明镜——无论用什么手段,他都要将昭阳留下,拖过这一夜。他绝不肯明日醒来迎接那个心如死灰的清晨,万般挣扎不可挽回,最终去她的车辇下道一句就此拜别,各自珍重,从此永归殊途。
昭阳被气笑了,索性问他:“好,既然你要谈生意,那就谈——你要本宫与文司瀛和离,你拿什么来交换?”
——“我自己。”
文司宥扣着她的手,一边箍住她的腰,一个翻身直接把昭阳卷上了寝榻压到身下。
“文司宥,你疯了!”昭阳反应极快,袖子一抖,反手掣出一柄短剑,剑锋横拉,电光石火一瞬迸发,她甫一倒在榻上,剑刃就抵住了文司宥的喉咙。昭阳声色俱厉道:“给本宫起来!”
文司宥毫不受她威胁,倾身低头,短剑刃薄,锋利得吹毫断发,当即在皮肤上割出一道刺目的血线,他还没有知觉似的不管不顾地继续向下压,昭阳不得不将短剑撤回半寸,翻手以掌摁住他颈间伤口,口气冷得能遇水成冰:“你不要命可以自去外头寻根横梁吊了,别死在本宫榻上,本宫嫌晦气。”
文司宥垂眸,眼里盘亘浓霄紫雾,他握起她抵在颈间的手,翻过来在她满是血腥味的掌心烙了个吻,声音低得像在哀叹:“昭阳,我后悔了。”
薄血再度染红文司宥的双唇,在幽暗灯烛的映照下,让他看上去像枝开得正好横遭骤雨摧残的梅,凄艳无比。
“文霁月,你少来这套,本宫不买你的账。”昭阳猛地抽手,脸色沉了下去,“当初不是没给过你机会。”
文司宥闻言一笑,撑着胳膊支起上身,顺势把昭阳带起:“莫急——我既说了是谈生意,那机会自然也是可以谈的。”
二人在昭阳的寝榻上相对而坐,文司宥却不放开昭阳的手,昭阳亦不放开她的剑。他言笑晏晏,昭阳满脸厌弃,文司宥并不在意,条分缕析侃侃而谈。
“行商走货讲究顺时应季,反之,若背时反季,则必倍利以偿——昭阳,此番是我毁约,我加码便是。”
“文霁月,纵使我对文司瀛无意,两姓联姻一堂缔约,也不是你能随意反悔随手截胡的买卖。你当本宫是什么人?”昭阳斥道。
政治联姻说到底就是无情的买卖,但终究是心照不宣的事,拜堂过门,红烛华宴,都是为了彼此抹开点面皮。被旁人如此轻贱地随口搬弄,一般世族的子弟都不堪忍受,更遑论当朝嫡长公主。
文司宥却表现得真诚坦荡:“不妨听听再说?昭阳,这么多年往来,你知我待你一向优厚。”
昭阳其实不想听,但文司宥扣着她手腕,指腹甚至轻轻地摩挲着她腕骨上小小的凸起,有几分安抚和温存的意味。
“老一辈人尽皆知,曾经的大饥馑,是文家的钱粮一拨拨砸下去为皇帝填了窟窿,才稳住景朝江山使其免于离乱。”
昭阳一僵,意识到了文司宥要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