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瓷（一）

鸣声如磐，只是在手里捂久了也免不得生出一点黏连的滞涩来，仿佛那冰凉的器皿表面生出了看不见的钩子和口器，勾缠着、吮吸她的皮肤。昭阳记得很清楚，她当时捏着那名贵的柴器，冒出的第一个念头既不是对珍奇的欢喜、欣赏，也不是不屑、轻蔑、觉得这不过是个附庸风雅的俗物，而是——

想打碎它。

她想打碎那得来不易的天青薄瓷。

昭阳知道自己常年领兵打仗，过久了刀头舔血的日子，身上终是煞气重了些，有时候难免无故升腾起杀欲；而她身为天家血脉，向来心念持正，克己复礼，那偶有翻腾的杀欲并不扰她心神，故而也不放在心上。当时，她一起这念头就立刻把那尊瓶子扔给宣连隐吩咐妥善收好，不再着意于此。

文司瀛察觉到昭阳的心不在焉，便找个托辞起身，昭阳堪堪回神，破天荒抬眼望他，问，要回了？文司瀛有些惊讶，但已经站起来了，被昭阳看着似乎也实在是坐不回去了，便还是应了声，行礼告辞。昭阳自然没有再留，她想了想，让文司瀛出去时顺带把宣连隐叫进来，自己有事要交代他。

文司瀛前脚刚走，宣连隐后脚就进来了：“殿下，有何吩咐？”

“连隐，前些年宫里赏下来的那件柴器，过会儿你差人送到驸马府去。”

“殿下是说那尊柴窑的天青釉玉壶春瓶？”宣连隐略一思索便想起来了，见昭阳点头，他欠了欠身道，“遵命。”

成婚数月，昭阳公主头一回给驸马府赏东西，一出手就是名贵难得的柴窑天青釉，昭阳公主此举登时挑动了不少人的神经。公主府和文家是在一条船上，宣京城里谁都看得出来这二人算得上良配但终归成不了佳偶，也没人会把皇室与世家大族的联姻当作寻常夫妻的结合去看待，从一开始，就没人认为昭阳公主对文司瀛有意，甚至连提都不必去提，不可能的事。因而公主府待驸马冷淡是再正常不过，若是殷切了些，反倒不正常。

昭阳公主给驸马府赏柴瓷不是什么遮遮掩掩的事，自下人口里传扬出去，不知暗地里叫多少人坐卧难安，反复揣摩此中深意。就连宣连隐也一头雾水，委婉地向昭阳公主问起过，昭阳倒也未隐瞒，如实相告：“本宫只是想着，那天青瓷与文司瀛的衣衫甚是相配，若摆在一块儿岂不是赏心悦目？本来，那瓷瓶搁在府里也就是个劳什子，倒不如给了驸马——就当是，满足了本宫的悦己之心吧。”

如此，宣连隐也就无话。他思量片刻，还是将去驸马府送柴瓷时所见压下，并未上禀，只道驸马领了赏，深感惶恐，不日便会再登公主府拜谢。

昭阳闻言一笑，摆摆手，说她这驸马好歹也是文家瀛海商会的话事人，怎的一件柴瓷就叫他受宠若惊了，仿佛没见过世面！

宣连隐是个慧颖淡泊的性子，并不爱掺和那些曲里拐弯的人情世故，遂只淡笑着附和，道或是公主素来待文司瀛客气，这次更客气得过分了，莫不是吓着他，以后都不敢过府叙话了。

昭阳嗔他一句，不再说了。

宣连隐没告诉昭阳公主，他去驸马府送柴器的时候，偏巧文司宥也在。他总感觉，在得知昭阳公主赏了一尊柴窑天青釉玉壶春瓶给驸马府时，文家堂兄弟的神情各有各的古怪。

——这事还是不说为好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