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宝
喜宾坊结束,已近酉初三刻,西侧东市的闭市鼓已敲毕,众人四散回坊。
迎远、喜宾二坊与东市隔东街相望,永乐坊与东市、喜宾与书林坊则夹着一条南街。关夷涂跨马从喜宾南坊门出来,步上南街行了二三百步就到了两街交汇的十字路口,此时仍能远望见零星行商方从市中走出。
此刻本应沿南街直行至永乐北门回坊继续查探,但关夷涂微一思索后却掉头折向书林坊方向。
这时节昼漏仍以夏至计算,大略戌时三刻方击响四百搥闭门鼓,声讫关闭城门;亥时二刻后才始敲净街鼓,也就是坊门会在二更左右才关闭。离此时还有一个半时辰。
来得及。
她始终有些放不下心,决定还是去往林宅一探。
从西门入内,关夷涂寻了一所从外瞧着是空置的宅子,将马儿暂且系在门外拴马石上。
她摸了摸马儿耳朵:“安心等我,回来给你想名字。”
马儿乖巧贴了贴她掌心。
关夷涂行至林宅附近,谨慎避开路上行人,转至旁近一处偏僻小巷,小心借着一株榕树攀上。
她捏诀先缩小了自己体形,留神观察片刻,然后趁着仆婢走远时轻巧跃上了侧墙。
俯身小跑了数百步,终于教她寻见一处杂生藤蔓的角落,她攀着那细枝条小心溜下——
要命!
关夷涂手忙脚乱拽紧枝条,但那藤蔓细细弱弱,教她体重一坠,直接就断裂开。她徒劳挥舞着爪子薅了半天,除了又带累薅扯下了几缕枝叶外,丝毫没能减缓她的下坠——只好结结实实吃了这个大马趴!
恐怕动静太大被仆婢发觉,关夷涂顾不上关心伤势,迈着小短腿慌忙先钻进了太平缸后的草丛。
她探出半颗鸡蛋大小的脑袋隐晦观察。
近前来察看的婢女奇怪地翻看着突然坠了小半片的墙角藤蔓,回着远处同伴的询问:“没什么,只是藤蔓突然断了好些;但瞧着不像有人迹,多半又是宅里那只小祖宗吧。”
说着一股脑将断折的枝条收拢起来,带走了。
关夷涂瞧着她们远去,这才放下心,一屁股箕坐在地上,缓了缓惊魂未定的心跳——
她摸索出这招数没有太久,统共也就用了三四次,没遇见什么检验的机会,便只想当然觉得身形缩小,重量大略也与萝卜头相当。不料这次看来,应当仍是与正常体态下一致。
好险没出大事,不然今次折在这里就不美了。
术法需要试错,但可不能这样试错。
借着下凸月的光亮,关夷涂趴上太平缸的铜环四顾瞧了瞧。
此处是一方小巧院落,庭院布置得颇雅致,虽然长宽不过十来步,却称得上五脏俱全。
回廊从邻院南折接进东南边的六角小亭,观檐上机括,最炎热时节应能纳水自成雨幕——她在河南道时听过这种富户新近时兴的玩意儿,这还是头一遭得见;邻近是栅栏围起的小花丛,花卉多为白色主调;甚而还有一角小池嵌在院落西南,更边沿像是刻意排布过栽了数竿翠竹、卧了几方趣石,池里植了荷花,已过了它最亭亭的时节,但依然能想象到当时妙景。
厢房坐在院落北侧,门户朝南,应有轩窗向北。
关夷涂扒上六角亭的横栏,跃上亭内石桌。其上有一盘棋局将完。
黑子势如破竹,白子零散四着,不见几气。想必是已弃城而走了吧。
她皱着鼻子嗅了嗅,空气里有极淡的脂粉气。
不久前于此手谈的其中一方是位娘子?
关夷涂想想又摇了摇头,可能她只是相陪,又或许是位注重仪表的郎君。据说前朝南方早已盛行男子簪花敷粉、熏衣剃面,这风潮而今并未全然消退。
回廊里行来一人,关夷涂小心将自己隐去亭柱后。
是个小娘子,豆蔻梢头,水灵灵的一双眼,乌黑的发挽了简单的髻,穿着朱红襦裙,披了一件外绛红里靛蓝的宝相花纹双面胡袍。不必再多余修饰,整个人已鲜亮得不行。
那娘子没有拐向小亭,而是顺廊踏上厢房侧的木阶,轻盈叩了叩门。
门扇向内拉开。关夷涂一惊,本见房内并无光亮,原来竟也有人吗?
错了些角度,她瞧不见那人形貌,只能看见一袭青色纱罗长衣,腰间束了革带,手指掩在过长的袖间,袖口几叠。
托赖夜里四下安静,关夷涂耳力也敏于常人,她得以听见他们压低的对话。
那小娘子语调娇俏,却似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兄长可是已预备歇了?阿爷让我唤你前去书房。”
“尚未。有劳了。”回应她的男子声音有些轻,气息好像不是很平。
那人踏步出来,背身阖上房门,二人一前一后走远了。侧身时关夷涂瞧见他左半面上似乎有疤,肤色极白,打眼一看下更显得可怖;个子中等,但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