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家

四围有呼啸而至的猎猎狂风，裹挟着细碎的草籽灰尘。

她的眼睛没办法很好睁开，无奈将右手举起来半置在前方，聊作遮挡。右手腕上用布帛厚厚缠了几圈，缚着一把环首钢刀，她半捏着刀半伸着指，左手牵着缰绳，步履维艰。

“翁主，翻过这……”

她伸出刀背敲了敲侧前方人的兜鍪，钢铁相击，传来两声清脆的响。

那人从善如流。

“将军，快到羌人地界了——呸！”那人愤愤吐出口中灌进的灰籽，“西南山林草木浓密，这季节一贯湿热，怎可能有这样大的风沙，那羌人定是使了什么巫术！”

她锁着眉试图远眺，灰尘太大，前方隐隐有雾浓重，加上密集林叶，什么都瞧不清。

身后兵士稀稀拉拉跟上来，有些轻微的躁动。

有人从她斜后方一脚深一脚浅地赶上，艰难立足在她身侧，喘息了几气才开口：

“将军，不妨就让兵士们在此地扎营等候，你我翻去一探。这必是阵法玄机，率军不便通行。”

“正有此意。”她笑了一下，略提高了声，“张略！”

“在！”侧前方那开路的兵士转回身，对她行了个礼。

草叶簌簌，她瞧见那人盔下黝黑的面庞——

这不是那姚兴吗？

但她此时身体中像是有两个魂灵，另一缕思绪晃晃荡荡占了上风，似乎还在奇怪探问，姚兴是谁。

是了，姚兴是谁？

她摆了摆手：“你且去通知一声，让大家后退半里，就地扎营。抗使君随我前往一探便可。”

那张略眼里现出几分担忧，似乎欲言又止，但听令的本能占了上风，疾应了唯便小跑而去。

她想对那抗使君叮嘱些什么，扭头时只见得一线清晰下颌，分明棱角，微垂头时就掩入寒光凛凛的甲衣盆领。

不知为何，她一时忘言。

那使君察得她的目光，转眸瞥来，也教她看清了那张面容俊秀的脸。他有一双洞悉人心的眼。

这一刻她自身的惊愕占了上风，竟脱口而出：“你怎会在此处？”

那书林坊绿袍少年，不是那姚兴主家吗？

使君一愣，不意她出此言，皱了眉瞧她。

“将军何意？”

她头遭夺来这身体掌控，一时不知从何说起，也不知如何应答。下意识扭头环顾四周，身侧还余一高个年轻人，她提了刀背去唤，话未发音就卡在嗓子眼里——

是杭二！

她后退两步，余光竟见手中牵着的马儿眼上也缚着布带。

她想起什么，又扭头去望那列队齐整将要转向后退的队伍。副将正喝着口令，他们应答着挺起身板微昂起头，里面有老师、路遇老者、行人摊贩、拔都族长、赛格……甚至还有阿洛和滇南山脚那俩小童！此时三只童真的脸安在大块头的身躯上，黑光铠的大盆领衬得那稚拙越发格格不入，要多奇怪有多奇怪。

什么鬼！

关夷涂睁开眼，窗外的融融日光已经满照进来，好容易才教她寻回了些神思。

她撑起身子，摸索着换了下伤药，拢好衣襟，又系上革带挂好皮包，而后抹了把脸，在榻上呆坐了会缓了缓。

此前梦境多不知所云、变换不定，近两次逻辑倒越来越分明，且逼近真实，只是又与现实交杂，含混不清。

简直要命。

关夷涂起身走了两步，抬起厚幔。

入眼地面一片干净，被褥仔细叠放在小几上。

杭二应已去林宅了。

她竟睡了这许久。恐怕是近来都未曾好好休息的缘故，她的身体与魂魄较之常人联系会松散些，但需求与一般人无二，疲劳与伤痛虽感受到的会相对轻微，但过度堆积后反噬会加重。

翁主，羌。

关夷涂踱步到小院井口汲水洗漱，凝神回想这两次梦境中反复出现的称呼，当今这一路似乎不曾听说了，想来确乎是时移世易的缘故。

这一想又觉茫然，沧海桑田，她汲汲营营换得于此世间苟延残喘，当真有意义吗？

她远眺向西面，那是她苏醒来的地方。檐角有两只雀儿嬉戏，一只趁其不备啄了另一只的翅膀，那雀儿正翘脚抓痒，一时歪倒，又赶快呼呼爬起，扭头去追逐打闹。

关夷涂忍不住微笑起来。

晨光柔柔洒落鸟雀乌黑的翎羽，斑驳墙上的红漆，还有邻户伸来的枝条，上缀了骨朵的白花，沉沉压得它弯了腰。

天光正好。

既来则安，或许她失落的前生里，所求也不过如此，当不负这天光一遭。

关夷涂拎了捆马草，本想去喂下马儿，一瞅杭二竟已安置妥帖，马儿眼睛的伤药也已换过，用新布帛仔细包扎好了。

她抚了抚还在垂头嚼草的马儿，思绪漫无目的地发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