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指在墨字边的纤细指尖,淡粉的指甲盖被光线照得清透。干净得近乎透明。她保持着探身的姿势,清冽馨香的气息起伏,腰带珠花随之磨咯桌角,断续地发出细碎声音。戚兰一边说一边观他神情,他像是沉思,又像是什么也没听进。戚兰抿唇,止了话头。齐瞻却在此时提笔蘸墨,似是要记录。
戚兰正欲收回的手顿滞了一瞬,犹豫的片刻,沾了浓郁墨汁的笔尖悬于上方,正对着坠了一滴墨汁在她指尖。戚兰骤然一惊,下意识将手抬起。
书卷上倒是没有沾染墨迹,漆黑团墨尽数洇入甲缝,沿着纤细葱指缓慢淌下。
戚兰向来喜洁,顿觉整个手都密密地发麻,甩脱不掉的湿润触感格外清晰,整节手指都被染黑。寻常记录书写哪里会蘸满墨水,他分明是有意如此。
“陛下你……”
戚兰五指微张,腕心抵着桌面,要就着这个姿势起身。珠花震颤,撞击在桌边,清脆阵阵。齐瞻眼眸陡深,握住她抬起的半掌,顺势一拽。
戚兰失了支撑,整个人都不受控地朝前倒伏,彻底倒在桌面前,竭力用肘臂撑住了身子。桌面宽阔,被齐瞻这样一拽,她便坐也不是,站也不是,维持着一个极不舒适的姿势。她用力想要挣脱,齐瞻手上却平稳着不肯松劲。他甚至还空出一手,双指夹起修改错字的刻刀,长臂伸至她腰际,轻轻—划。
噼里啪啦的珠果落地声渐次响起。
戚兰清晰地感觉到腰带上的珠花都断裂洒落。
她的脑中嗡然一声。
齐瞻与她近在咫尺,呼吸可闻,面上的每一分表情都看得清楚。“神女的腰饰不好,很吵。”
但他脸上并不全是烦扰之色,像她落水那晚一样,愉悦,甚至眼底有她未见过的浓沉波澜涌动。戚兰颤抖着敛眸。
他握着她的手,毫不介意仍然湿润的墨汁,指腹也染上墨黑。
掌下是属于她的细弱挣扎,竭尽全力也是柔弱。因为柔弱所以可以轻松钳制,也因为柔弱所以仿佛随时有折去的可能,反倒不好全力攥紧。
他微微松了五指,柔软的手掌便急急抽出,连同细微兰香一起急速退离。
戚兰勉强站起身后,也未来得及看地面上洒落的珠花一眼,匆匆踩着一地细碎的脆声绕去了一旁的屏风后。她背对着屏风,面前便是堆放书卷的高架,满是书卷的清冽木质香气。稍有平息的呼吸立时又不稳起来。
这里是天禄阁,收存了百年万家的典籍,极庄重之地。齐瞻将她邀至天禄阁,就是为了再羞辱她一次?
她双唇微颤,一字一句道:“陛下,委实过分了。”
身后良久无声。
戚兰连忙转过身,他仍在屏风之后,跽坐在桌前,没有更过的举动。
她缓了一口气:“陛下,您请我来这里,既不听我说述说,又对我有冒犯之举,您当道歉。”影子一动,齐瞻已然从桌前起身,走到屏风近前。"朕连同昨日一并道歉,神女会一笔勾销吗?"
戚兰眼眸闪烁,一时哑然。从没人像齐瞻这样待她,她自然就不大懂得如何处理。
道歉即当做无事吗?
“您要答应,日后再无冒犯。”齐瞻笑了:"来日之事,难以预料。"戚兰凝眉抿唇:“那兰便不能再见陛下。”
齐瞻缓缓抬手,指腹在干净的屏风上印下一团墨影:“神女,朕睡不安稳,你再来,不念道经也罢,为朕念别的,或是唱些什么。”他突兀地转了话头,戚兰却明白他的意思,无非是觉得,比起用天威强迫,有些事她更加无法拒绝。
就像,她昨日被冒犯,今日仍然愿意来。
太后和大长公主说的原是没错,她这样的性子,落到齐瞻这里,总在下风。“陛下是想起我曾经无意中唱过的星宿歌谣吗?”
齐瞻眉梢微动。她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了许多,没有多少抗拒,隔着屏风却看不清她的表情。她缓声道:“烦请陛下,先唤人替我更衣净手。”
戌时,宣室。
齐瞻饮下一碗酸枣仁汤,吕喜在外禀报:“陛下,建章宫来人了。”齐瞻眉目微舒,目光却在看清来人的一刻冷滞。
建章宫来的是一个相貌柔婉、气质温文的宫人,俯身拜见后,开口道:“奴婢擅歌,神女遣奴婢前来,宣室伴驾。”声轻气渺,如莺如泉。又是她精心挑选的,但不是她。她的,属于活人的脾气,如今也让他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