欸,幸会,我叫苏熙
19日,大明门前,还是来晚了一会。
扮成个太监模样,我想从后宫跑至殿前,抄直线的近路。穿六科和内阁的小门,再过官廊。前前后后半个时辰,没想管事牌子看问了几遍,惴惴不安地不给我放行,特要问了司礼监,才肯让我畅通无阻。大明门溜出时,已是汗湿了内衫,人约黄昏后了。
早知就从后门坐马车拐来。
棋盘街正阳门后,大明门前。日间许多商客、游人在此经营,杂耍。属元月十五时最为热闹。
现时至金乌西坠,酉时三刻,城楼檐牙,壁影辉煌。头顶是浓云高阔。面前人群熙熙散去,摆摊儿寥寥。偶撞见几个道士和尚。
长街一字横开,两侧管事的竖起暗灯,搭起许多酒馆茶肆。东西通向的米巷,充斥着各省公馆歌楼,宝马雕车,华彩照人。
门前没见傅玄。或许他要晚点。我就在一家买古玩的布棚内,借了个小杌子,坐着等傅玄。店主姓金,是个南昌来的商户。金当家问我是哪里人,我说,河南的,东厂宋厂督是我叔。金当家“嗷”一嗓子,恍然大悟,把浸水了冷好的西瓜,切一片给我吃。
金当家一边摸着胡子,翻书消遣,一边感概:“京师不愧是京师,姑娘家四处寻逛,已是习以为常的事了。”我在后吃瓜,瞥过去窥,不知哪个王八,在书上写着:
劝君休娶京师妇,毒悍不贤五不善。馋也、刁也、懒也、淫也、拙也。以长宜长公主为魁首,天魁星下凡,恃强凌弱,拉帮结派,目无尊法,恣意妄为,欺女霸男,无所不及。妇人纷纷效之。致使京中惧内者十之八九……(翻一页)天雄星苏家嫡小姐,不敬父,失纲常。大呼小囔,污言秽语……
我把瓜啃完,瓜皮扔进木桶里。对金当家说:“多谢招待。”金当家把书一合,拱手说:“小姐,客气了客气。”
那本书名为《罪牝传》。我待会也弄一本来,看个趣。
往牌楼处瞧,亦是没有傅玄的身影。七零八落过的行人,都没有他那样养眼的身姿体态。难道我就来晚一步,他等都不等我?
好可气。
我走到牌楼下,一线夕光,还热腾腾射长我的影子,从脚边,直直漫上靠右的官署礼部衙门。百无聊赖地又等了一会。几个吃糖葫芦的光头小毛孩愣愣瞧着我。眼看他们被父母抱走,暗云渐渐压城,视线开始昏茫。
忍不了,我在墙角处重重一跺脚,亦“嗷”了一长啸。“啊——”狗屁,放我鸽子。
我要把他大卸八块。
晴朗的夜,为什么没有场大雨,把我淋得湿漉漉,让我梨花带雨,眸中含泪,得他好好给我赔罪。我想要他,红了眼眶,声音沙哑地说:“别哭,命都给你。”
哈。
左思右想地,就不见半个人。肚子还有些饿。转个弯,有四个人扛着大铁笼子,关着一只吊睛长须炸毛大虫——狮子,洋洋洒洒地过街,沿途训狮子玩绣球。我看赏了一两钱。后便寻到一家气派的二层酒坊,挂着一顶旗幡,写着“应时美酒”。
坐楼下,点一蛊杏花酒,要几样嗄饭吃。饭菜口味一般,吃了几口,撒腿想回宫。
结账时,竟要我五两银。酒坊掌柜的是一把髭须的中年胖男人。奸商样。我有几个钱,不代表我愿意给人宰一顿。
我把钱袋掩起,告诉这胖男人:“路上被偷了钱,可不可以赊账?”
掌柜的拿起笔,往我来回看了数眼,估摸我的身价,回:“可以,贵府名号?”
“苏家。”
掌柜的吊起眉,“苏家?哪个苏家?”往头顶上飘一眼,带着迷惑不解,重新垂目在我身上。
“还能是哪个,就内阁首辅的苏家!”我强调:“我是苏家嫡小姐!”
“哦?”
话刚落,二楼传来一道中气十足,略带凌厉的女声:
“是哪个苏家小姐?”
我转身去看,来人年纪与我相仿。她站在楼梯间,身材长挑,削肩细腰,昂然挺立:
一张鹅蛋长脸面,柳眉俊眼。淡涂脂粉,容肌胜雪。一身灰蓝百褶襦裙,月白薄纱披风。三圈珠箍围髻,乌鬟叠雾,斜鬓两支玉钗。
比牡丹清,比芙蓉雅,眉梢溢出自命不凡的清爽才气,眼中是傲然与不屑。
来者不善啊。
我紧凝看着她。她亦望着我,锋利的眼,想要把我看透。我回击以直视。她突然露出笑眸,流光照在我身上,似藕丝难断,双唇微敞,说:
“我叫苏熙,幸会。”
原来是苏大小姐本尊。
气势万不能输她,我挺起身,刻意镇定,朝她回敬一笑:“久仰久仰。”
她还盯着我,看得我心虚。我又尴尬笑了一笑。她也可笑道:“二殿下的这顿饭,我请了。”
“不用了,”我不喜欢她含糊不清的敌意,坦言,“这顿饭不值五两银。”她捱过我的目光,微皱眉